馬豫星
作文,究竟是“寫什么”更重要,還是“怎么寫”更重要呢?
日常認識里,人們往往根據內容和形式的關系來回答這個問題。既然內容決定形式,那么,“寫什么”的內容自然要比“怎么寫”的形式更重要了。一篇作文,如果連“寫什么”都不清楚,如何能運思下筆呢?又由于“寫什么”源自學生個人體驗,是作文的源泉,所以,眾多作文教學都共同地把“體驗”置為訓練的第一要義,甚至作文之前要求學生真實地走進現(xiàn)實生活去觀察和體驗。
其實,這看似合理的日常認識中含有不甚精細的思量。如果沒有厘清作文的特性,就生硬地借助“內容與形式”范疇來判定“寫什么”比“怎么寫”更重要,偏頗之態(tài)難免露現(xiàn)。
明晰作文特性,是判定“寫什么”與“怎么寫”何者居先的前提。
“角色理論”是社會學的基本理論之一。其中的“角色”全稱為“社會角色”,是社會學里的一個重要的概念,以之解析社會成員在現(xiàn)實社會里的一系列活動是否合乎社會的要求與規(guī)范!叭绻o‘社會角色’下一個最一般的定義,那么可以認為,社會角色是指與人們的某種社會地位、身份一致的一整套權利、義務的規(guī)范與行為模式,它是人們對具有特定身份的人的行為期望,它構成社會群體或組織的基礎!薄1】美國的戴維波普諾的解釋就簡潔些:“角色是對群體或社會具有某一特定身份的人的行為期待!薄2】這兩個關于“社會角色”的定義里的“行為期望”或“行為期待”以及“行為模式”,是每一生命個體在某個社會活動領域里必須遵循的準則和規(guī)范,表現(xiàn)的行為風貌就是他(她)在這個活動區(qū)域扮演的角色形象。
由于每個人不可能只活動在一個固定不變的社會區(qū)域或層面里,因此他(她)扮演的角色是多種多樣的。聯(lián)系到與“聽”、“說”、“讀”并列的“寫”,此種活動也有不同的區(qū)域,而言語主體,即“寫”活動的主體,出現(xiàn)角色不清或者角色混亂的局面也在所難免了。
那么,“寫”包含哪些不同的區(qū)域或層面呢?言語主體扮演的角色形態(tài)又是怎樣的呢?
請看下面的論述。
首先,筆者把“寫”同“聽”、“說”、“讀”三類活動相比較,把“寫”解釋為:以書面的語言符號為載體的人的表達活動,其活動結果命名為“文本”;然后根據此活動中主體的意識狀態(tài),將“寫”分成有意識、有目的、自覺性的“寫”和無意識、無目的、不自覺的“寫”(例如信手涂鴉等等)兩類;最后,把前者作為本文論述的內容,又得出三種形態(tài)的“寫”。
具體解析如下:
“寫作”,屬于言語主體的社會語文活動層面。主體陷于灌木叢般的社會,羈絆甚多,扮演的是現(xiàn)實社會人的角色,其活動產品稱為“作品”。
“習作”,屬于言語主體的語文學習活動層面。主體獨居一方天地,自我修煉,處于一種非常自由的狀態(tài),扮演的是自學者的角色!傲曌鳌弊鳛閯釉~時,也可稱為“練筆”,指活動過程;作為名詞時,指活動的產品。
“作文”,屬于語文教學情境下的“寫”活動,特指“學校教育的班級授課制下、以學生的角色學習‘寫’而展開的非獨立活動及其結果”,這種“寫”活動是在集體性的教與學的背景下進行的,在整個課程體系的彌蓋下進行的。
站在語文教學的立場,下面就對比著談談“作文”的特點。
第一,從活動的區(qū)域來看。
“寫作”是現(xiàn)實生活世界里的書面語活動,現(xiàn)實地進行著,具有實戰(zhàn)性;無論是文學性的還是應用性的,都將適當承擔此活動的結果,負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傲曌鳌保瑓s是言語主體在自我領地內的學習“寫”的活動,私密性強。
“作文”呢?它運行于整個課程體系之下班級授課制之內,語文的“聽”、“說”、“讀”等等知識,其他課程的內容和其他學生的活動必然會對“作文”產生影響。這是制約于“教授之網”和“學習之網”里的“學”,是科學世界的活動,具有模擬性和虛擬性,--并不是為了直接滿足現(xiàn)實社會里的交往,也不是為了某種直接的現(xiàn)實目的(包括升學、應聘等等過程中的“寫作”活動之類),也就沒有必要過于追究此時的活動在現(xiàn)實社會里的后果。
第二,從言語主體扮演的角色來看。
“作文”主體是學校教育體制內的學生,各類學科知識都對其發(fā)揮影響,語文教育里的其他知識(譬如閱讀里學習的知識)更是此角色活動里不可缺少的元素!皩懽鳌眲t不然,主體是社會人,把社會元素納入角色扮演,遵循社會規(guī)范,“社會之網”牽制著個體的活動;有時甚至出現(xiàn)集體性的“寫”活動,個體只是“寫”集體之中的一分子。相形之下,“習作”活動里的角色扮演卻“自由”得很,自我主宰,既無教授之網的束縛,也沒有社會之網的牽絆,隨興而動,任意而發(fā),隨情緒且行且止,任意飄蕩。
第三,從活動狀態(tài)來看。
學習“寫”應該是“澀勒之旅”【3】,以言語形式的掌握為焦點,講求言語技巧的訓練!傲曌鳌钡倪M程由“自我”決定;“作文”是一個由語文教師全面監(jiān)控的進程,--否則,教師的主導地位就無法實現(xiàn),也就不是“語文教學”了。
“寫作”卻是“圓熟之途”,揚長又避短,用嫻熟的言語技巧來完成的交流活動,并且還把當下現(xiàn)實存在的讀者狀況作為影響寫作的重要元素。
當然,讀者意識在學習“寫”時也不能忽視,但不過是一種設想的“讀者”,隨學習“寫”的訓練要求而變化。
第四,從活動的目的來看。
“寫作”直指社會交往、信息溝通、情感交流,直接滿足現(xiàn)實生活!傲曌鳌焙汀白魑摹庇泄餐,都以提高言語能力為旨歸。差異呢?“習作”自始至終由自我調控,有時純粹是宣泄某種情感而已。“作文”目的通常是由教師來訂立的,指導學生來共同達成,并且對完成狀況施行評價;即使所謂的“自主作文”,其實也有一定目的,或顯或隱罷了。
至此,筆者來回答篇首的問題了:在“作文”活動區(qū)域內,“怎么寫”比“寫什么”更重要。這是因為:
第一,“作文”是學習‘寫’的過程,不是社會性活動的“寫作”,也不是個體性活動的“習作”!白魑摹笔苤朴谡Z文課程,服從語文課程言語教育的特征,以提高言語能力為主旨,--也就是說,把“怎么寫”放在“作文”活動的首位,教會學生通過“作文”活動用言語來承載思想意識和外界事物,學習各種言語表達方式和技巧。
在社會性的“寫作”里,直接目的是用言語來進行表達和交流,言語僅是表達和交流的載體。人們關注于言語承載的內容,閱讀者也往往陷入“得意忘言”的境域。因此,“寫什么”才是焦點,“怎么寫”自然服務于“寫什么”了,以“寫什么”來定“怎么寫”。許多考場中的“寫”,其實也是社會性“寫作”的特殊樣式,因為它不是學習“寫”的過程;如果考生能夠在確定“寫作”內容方面獨出心裁,另辟蹊徑,顯示了睿智哲思與文化底蘊,取得的功效經常會勝過“寫作”形式上的精雕細刻,“苦心經營”。
“習作”卻是極度個體化的“寫”活動,“寫什么”和“怎么寫”孰居主導,全由“習作”者自己定奪。側重宣泄情感者,“寫”的內容自然是統(tǒng)帥,像私人日記;偏好增強言語技巧者,“為文造情”的出現(xiàn)也無可厚非,--那是私人的空間。
第二,“作文” 是學校教育班級授課制下的“教”與“學”雙邊活動,是集體性的言語實踐活動。所以,活動過程如何組織和效果怎樣評測,也是“作文”中必須考慮的問題。毋需多論,相距甚遠的“作文”內容,表現(xiàn)方式和表現(xiàn)技巧的難易亦存高低,因而效果的評測就難以樹立同一個尺度;并且,“教學面”也大為縮小 ,--教師不可能在四十五分鐘的課堂里,針對四、五十甚至六十以上學生的不同“作文”內容來提供周全細致地“怎么寫”的輔導。
所以,通過一系列教學事件,預設某個共同的“作文”內容或區(qū)域(無論出自老師還是學生),觸動并激發(fā)學生的思緒與情感,只是為了使“作文”教與學的雙邊行進過程更通暢罷了,--這僅是“作文”活動實質展開的必要準備而已。而指導與學習“怎么寫”才是教學進程中的大事,才屬于真正的“作文”教學進程。這樣,班級授課制的優(yōu)越性才能夠充分展示。
何況,有時“作文”教學進行的是單項或局部訓練;此刻,更是把“怎么寫”置于首位,“寫什么”反而難見其全貌和深度。
第三,學生的體驗的確很重要的,它是“寫”的源泉,“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所以,語文課程絲毫不能放棄指導學生體驗生活,指導學生從生活中挖掘“寫”的素材。但是,語文課程中的“作文”只是“寫”的一種特殊形態(tài),是學習“寫”的一種過程,是在課程體系之中完成的。因此,學生體驗的豐富性和深刻性(學生素質高低的整體體現(xiàn))應該由各門課程共同來提增,--這是課程體系整體的職責,而非語文課程一家的“獨任”。如果“作文”教學花大量時間增進學生的生活體驗,忽視了“怎么寫”的指導,課堂教學就將出現(xiàn)李海林老師說的“語文教育的自我放逐”。
最后,來談談內容和形式吧。應該承認,根據內容和形式這一對范疇,來判別“寫什么”與“怎么寫”孰更重要,無可厚非。但是,請注意,不同的視域中, “內容”與“形式”的具體所指是動態(tài)變化的,在這個區(qū)域被認作“內容”的東西,換在另個區(qū)間就成為“形式”了。語文課程的“作文”,作為一種特殊形態(tài)的“寫”活動,“寫什么”(表現(xiàn)的內容)是為“怎么寫”(表現(xiàn)的形式和技巧)服務的;也就是說,“寫什么”反而成為“作文”活動憑借的某種手段,“怎么寫”轉化為“作文”活動實際的關注點,成了“作文”活動的實質內容了,--這與社會性的“寫作”迥然不同。筆者在教學過程中,就會采用讓學生用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和技巧去書寫同一個內容,以提高“寫”的言語水平。
注釋及參考:
【1】《社會學概論新修(修訂本)》139頁 鄭杭生 主編 中國人民出版社 2002年6月第2版
【2】《社會學(第十版)》97頁 「美」戴維波普諾 著 李強等 譯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發(fā)行
【3】曾寫過《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的明人張岱,在《紹興琴派》一文中,述其從師習琴,半年得二十余曲,可謂稔熟也。然而他堅持"練熟還生,以澀勒出之"。由生而熟,本是習藝常規(guī);"練熟還生",那就是非同尋常的體驗了。因為一旦琴藝嫻熟,極易"自我蒙蔽"而駕輕就熟。輕車熟路,自無履險之虞,然亦無探險之樂、獵"奇"之趣,而且極容易走向"油滑",沿"熟路"順坡滑下,于藝術斷無長進!晒χ,惟有藝術上再次出現(xiàn)生澀之感,即所謂"以澀勒出之"。"澀勒"……含滯澀、磨蹭、緩慢、生僻之意。比之"油滑"、"熟膩",看似"愚鈍",實則如嚼橄欖,澀中有甘;如登山路,滯中有進。----《弦外說琴》 徐康 《書屋》(湖南)2002年第4期
【4】《語文教育學》第111頁 余應源主編 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 年7月 第1版
【5】《人的活動結構》第4頁 「!恭菽峥坡宸 著 張凡琪 譯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1988年 7月第一版
該文的修改稿曾以《返歸“作文”的本真--“怎么寫”比“寫什么”更重要》的標題發(fā)表在《中學語文教學》2006年第11期上
作者郵箱:mayx2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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