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中秋前夕。豫南一座小縣城城郊,一座三層小樓,屋內(nèi)的布置干干凈凈,也安安靜靜。坐在記者面前的是一對中年夫妻,情緒還遠沒有從一個多月前的那場劇變中走出來--他們22歲的女兒雪辰,在男友千誦遇車禍身亡當天,從鄭州一座高樓的11層縱身躍下。
雪辰的房間依然保持著以前的模樣。衣柜里是她愛穿的衣服,書桌上擺滿了她喜歡的布偶。素雅整潔的床單上,她最喜愛的小熊低垂著眼睛,呆呆地看著攤在床上的一堆照片,好像在等待主人歸來。只是,那個曾抱著它一起玩樂,一起歡笑,一起睡覺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90后戀人,看起來就像韓劇中的男女主角
2013年7月27日,鄭州,多云轉(zhuǎn)陰。午后2點剛過,正是一天中最悶熱的時候,給閨蜜小梅發(fā)完最后一條短信,22歲的雪辰把手機留在了窗臺,像一只蝴蝶,向空中躍去……
窗外是讓人眩暈的地面,十幾公里外的車站,從老家趕來的爸媽正在四處搜尋著她的身影。
那條最后發(fā)出的信息,簡單到只有兩個字--“再見”。
雪辰和千誦,是讓身邊許多人羨慕的一對。男孩高大帥氣,女孩漂亮柔美,有人說,看到他們的合影,感覺就像看到韓劇中的男女主角一樣。
“辰辰在鄭州學的是播音主持。”雪辰媽媽說,他們相識在大學,相戀于去年畢業(yè)。選擇深造的雪辰,通過專升本考試繼續(xù)學業(yè),如果沒有意外,現(xiàn)在她應(yīng)該開始準備找工作了。本來陪她的千誦,因有事回了老家。事發(fā)那天,距這對兒戀人上次分開,不過半月左右。
這對打算明年結(jié)婚的戀人,經(jīng)常憧憬未來的生活。雪辰在微博里寫道:“你說,咱倆以后要生一男一女,男孩是哥哥,女孩是妹妹,哥哥要保護妹妹。我說要把他們打扮成最潮的靚哥、靚妹……”
但,誰也沒料到,只一個夜晚,一切美好的向往都猝然迸裂,消散得無影無蹤。
一場電話爭吵之后的意外
一切,都要從7月26日晚上說起。
分處兩地的戀人,當天各自與朋友聚在一起。晚上10點多,在豫北老家參加朋友生日宴的千誦,早在觥籌交錯中把雪辰交代不要喝酒的話拋在一邊,被朋友攙送回家交到其大姐手中。夜幕低垂下,獨自在鄭州的雪辰,和閨蜜小梅正要出門,赴另一個好朋友的約。
電話突然響起,是千誦的,雪辰急匆匆接起。也許是喧鬧的街頭、麻醉的酒精阻礙了兩個人之間的平和交流。把千誦攙回房間的大姐,與雪辰一起的閨蜜,都聽到倆人對著電話吵架的聲音。不過,她們都沒有太奇怪,猜疑、慪氣、再平息,兩人相戀一年多,相處模式一直都是這樣。但是,誰也沒想到,這次爭吵升級直至最終失控。
千誦的好友說,他永遠忘不了千誦打給他哭著說“她們都不接我電話”的情形。而和雪辰在一起的閨蜜,也目睹了她和千誦多次通話,吵架,最后蹲在大路邊哭泣的背影。爭執(zhí)最后,雪辰關(guān)機,因為再聊還是要吵,而還未清醒的千誦,則做出了更瘋狂的舉動。
27日凌晨0點10分,千誦的大姐被電話吵醒,“姐,你快看看千誦在不在房間”。等她跑出去一看,房門大開,跑到樓下,車也不見了。沉沉的夜色中,千誦獨自駕車,向鄭州疾駛而去,他是去找雪辰……
就在千誦不顧一切發(fā)動汽車,拐上高速時,雪辰的情緒剛剛在閨蜜安慰下平復了一點,但此時千誦發(fā)到小梅手機上的信息又讓她為之心跳:“呵呵,我在高速上不知道去哪!眾Z過手機,她接連發(fā)了幾條“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兒”,卻只收到兩個字的回復,“再見”。打開自己手機,是同樣的內(nèi)容,“再見”。
此后無論電話還是短信,都再也收不到千誦任何消息。心急的雪辰要求回家,此時已是凌晨0點30分左右。在小梅騎車載她回家途中,雪辰一遍又一遍撥那個熟悉的號碼。她問小梅:“他不會真出事了吧?以前我倆吵架他就開車帶著我要去撞電線桿!彼呆呆地說了句:“我感覺他出事兒了!
回到與小梅等朋友合租的公寓,雪辰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只能在焦慮中等待著。
最壞的消息和最壞的心情
凌晨1點左右,公寓內(nèi),雪辰朋友的手機陡然響起。電話里傳來千誦大姐痛哭的聲音:“千誦出車禍了!本o接著又來一條新的消息:“跟大卡車追尾了,人已經(jīng)不行了!
一番波折,借來的車已經(jīng)開到樓下,雪辰卻不見了。等一伙人找到32樓的樓頂,坐在天臺欄桿上痛哭的她對朋友大喊:“不要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
幾個人騙她,“人沒事,正在醫(yī)院搶救呢”。勸了20多分鐘,雪辰終于答應(yīng)下來。
凌晨5點多,雪辰幾個人連夜趕到了事發(fā)地--豫北小縣城的一家醫(yī)院。
事情再也隱瞞不住,在陰冷的太平間,雪辰上前拉著沉睡的千誦哭:“老公,你醒醒,我來了。老公,你看看我呀!”房間里,只有她的聲音在回蕩。
醫(yī)院也不能久留,幾個人把雪辰拽出了醫(yī)院,又硬拉回了鄭州。回去路上,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低頭翻看著和千誦以前的聊天記錄、短信、照片,默默流淚。
回到鄭州,雪辰說,要給千誦寫點東西,就進了房間。小梅和幾個朋友寸步不離地守在客廳。10點半左右,她走出房門,“寫完了”。
小梅建議把她送回豫南老家,雪辰說:“我不回去!币环瑺巿(zhí),她最終同意。而已經(jīng)得知消息的爸媽,正一路駕車從豫南向鄭州趕來。
設(shè)定時間發(fā)布微博留下遺書
到了車站,雪辰把錢包遞給小梅,騙她說,“你先去買票,我去洗手間”,之后就消失了。
電話再次打通,小梅試圖打聽她的位置,但一無所獲。此時,雪辰爸媽也趕到了車站。女兒不見了的消息,讓二老心亂如麻,幾個人立刻扎進車站周圍的人海,四處搜尋。
下午2點10分,小梅的手機終于又接到雪辰的信息,“我在××××,你過來吧,快點”。另一條更短,卻讓人揪心到極點,只有兩個字,“再見”。
此時,鄭州的一個小區(qū)內(nèi),雪辰綁著他最喜歡的馬尾,一身白色的褶衣裙,外面套著千誦最喜歡的黑紅格子外套。她心中萬物皆空,只剩下對戀人難以解脫的思念。
7月27日,14點10分后的一刻,站在11樓窗臺的雪辰,翻過高高的窗臺,一躍而下……
雪辰一直是個細心的女孩兒,她選擇了一種特殊的方式向這個世界告別。7月28日凌晨零點零分起,雪辰通過微博時光機軟件寫好的幾段“遺言”,通過微博,以每段間隔半個小時的速度發(fā)了出來。
這些遺言,有給閨蜜的,有給千誦及其家人的,還有給爸爸媽媽的。
對戀人,她決意跟隨:“我掀開藍色的布簾也看不成你最后一眼,我好想你,真想一直牽住你的手不放,我來溫暖你。老公,我穿著你的外套,綁著你喜歡的馬尾來找你了,你別再丟下我了,我愛你,永遠愛你。還有好多好多話,見到你再說!
對爸媽,她充滿了愧疚:“想我的話就好好照顧你們自己的身體,特別是我媽的肩膀還有肝,爸,你平時板著臉其實挺嚇人的,多笑笑,健康年輕。你們就想我一直陪在你們身邊,你們開心,我就開心!
悲劇給雙方家庭帶來巨大傷痛,傷心父母將兩人合葬成全他們的愛情
雪辰離去后,獲知消息的千誦家人,提出合葬的請求。雖然萬般不舍,但雪辰爸媽還是同意了,他們說,“女兒一定也希望這樣”。葬禮被當成婚禮來辦。兩家人為他們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買來了情侶衫,送了他們最后一程。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兩人合葬之后,又起了許多波折,讓雪辰爸媽心靈再受重擊。但他們在同意接受采訪時,還一再交代,“多寫寫孩子美好的事情,少寫讓他們煩心的事兒吧”。
父母每天都是呆坐,小女兒問話無言以對
雪辰離去后,她的父母也試著給天國的女兒回信,“孩子我的寶貝,爸爸媽媽無時不在思念著你。整天茶飯不思,就是吃飯也是塞-點就行,回來每天都是呆坐,一切都了無生趣,唯有從網(wǎng)上和手機上查找關(guān)于你的點點滴滴”。
雪辰媽媽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恍惚中度過,膝蓋、腳多處碰傷。不善多言的爸爸,想女兒的時候,就在夜里到雪辰的房間,躺上一會兒。睡不著,就打開電腦,在網(wǎng)上搜尋著女兒曾經(jīng)的一切。
“辰辰從小都很獨立,從小到大,學習也一直很好,從沒讓我們擔過心”,說起從前的雪辰,媽媽的眼淚一直在打轉(zhuǎn)。雖然不是大富家庭,但對雪辰的未來,夫妻倆也早做了準備,除了家里三層寬大的房間外,還在縣城給女兒準備了一套房子,那本是給雪辰的婚房,或回家探親用的,只是這一切,再也用不上了。“最痛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一切都無法改變,我們現(xiàn)在只有對女兒深深的懷念”,爸爸說。
夫妻現(xiàn)在最難面對的,是雪辰幼小的妹妹。先是騙她說,姐姐受傷了還在治療。妹妹追問:“一個月能治好嗎?好了就可以回來嗎?”后來又告訴她,姐姐嫁給來過家里的那個大哥哥,不回來了。妹妹又問,“那我可以去看她嗎”,夫妻倆無言以對。
“我絕不允許詆毀孩子的清白”
“合葬的儀式辦得還是不錯的,兩個孩子總算在一起了!闭f著,雪辰媽媽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至此,這場悲劇,也算畫上一個盡可能好的句號。
誰知道,就在合葬后沒幾天,事情卻驟起波瀾。
8月中旬,思女心切的爸爸,在網(wǎng)上尋找雪辰的點滴時,偶然看到一篇追求“真相”的微博,他說,“里面充滿了對雪辰以及她朋友的諷刺和埋怨”。還有部分不知名的網(wǎng)友,話語更夸張、更傷人。
“當時,心里發(fā)堵,憤怒,又說不出來,沒想到女兒人都沒了,還受到這樣的詆毀。”雪辰爸爸回憶起當時的感受,情緒依然很激動。雪辰的朋友們,早已知曉這一切,但是為了不給二老再添新傷,眾人一邊瞞下,一邊在網(wǎng)上替雪辰澄清。
雪辰爸爸,這個平時只看看網(wǎng)頁,玩玩象棋的中年人,摸索著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第一個微博,“開始,我們都不會用,只能在紙上一筆一筆寫下來,拍好照片,然后發(fā)上去”。他們的發(fā)聲,加上當天在場朋友,把事發(fā)過程詳細還原,網(wǎng)上的猜忌中傷才平息下來。不承想,8月底,網(wǎng)上又冒出許多人,以更具侮辱性的話語,影射雪辰及其身邊朋友。一場本應(yīng)平息的事情,漸漸演變得沒完沒了。
雪辰爸媽說:“寒心,明明可以坐下來談的事情,為什么要發(fā)到網(wǎng)上打擾孩子們的安寧?居然還有人說出‘刨開各置一方’的話,尤其讓我們憤怒和痛惜。”對于網(wǎng)上一些言語特別猖狂的攻擊,雪辰爸媽表示,“心里都有數(shù),該保存的都保存下了”,不排除以后從法律上追究他們的責任!昂⒆右呀(jīng)走了,我絕不允許有人還詆毀她的清白,這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為她做的。”雪辰的爸媽這樣說。
這場悲劇中,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千誦和雪辰兩個人沖動之下的選擇,雖然都錯了,但正如他們的朋友所言,“誰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他們是相愛的!
“她原來的手機壞了,千誦就買了最新的手機送給她,用了還不到一個月”,雪辰媽媽說。雪辰也是愛千誦的,基本不進廚房的她,今年開始愛上了做飯,在她留下的照片中有很多下廚的照片。從網(wǎng)上下菜譜,跟媽媽討經(jīng)驗,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才改變,學做的菜都是千誦喜歡吃的。
但,他們的愛又是悲劇的。雪辰自己留下的最后的話也說:“所有的錯都是我的脾氣和他的沖動”。正如一位熟悉他們的朋友所言,兩個人交往一年多當中,裹挾在愛情的甜蜜里的,還有一次次的爭吵。吵架,慪氣,再平復,再爭吵。也許,他們已熟悉這種相處模式,并在一次次的循環(huán)中維持和升溫著彼此感情。但是,同樣,這種循環(huán)背后埋藏的隱患,也被他們忽略了。
千誦和雪辰的家人,都因失去最寶貝的兒子、弟弟和女兒、姐姐,陷入巨大悲痛,兩人的朋友則都失去了曾經(jīng)最好的小伙伴兒,黯然神傷。這場悲劇中,每個人都是受害者。但是,雪辰爸爸說,“不管怎樣悲痛,都不應(yīng)該無根據(jù)地猜疑和指責,更不應(yīng)該隨意亂說生者傷心,逝者難安的話語。這既是千誦和雪辰最不愿看到的,也是對留下來的親人們第二次傷害。”
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每一天
明天就是中秋,舉家團圓的日子,兩個家庭再也迎不回他們最熟悉的孩子。
有一位網(wǎng)友說:最近關(guān)注了這個很特別的故事,為某些素不相識的人流下眼淚,感嘆人生無常,心里特別難受。今晚我們也吵架了,是的,我們還活著,我們還在一起,睜開眼睛還能看見家人朋友,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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