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nèi)心如何打開詩歌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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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雪波:你寫詩的時間比較久了,在諸種文學體裁中,為什么獨獨偏愛詩歌?在詩歌寫作上誰是你的詩歌“領路人”?喜歡的詩人或作家有哪些,他們對你產(chǎn)生過哪些影響?
阿翔: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獨獨偏愛詩歌,可能冥冥之中詩神繆斯在我內(nèi)心召喚吧,這話有點玄。實際上寫詩寫了25年,始終不知詩為何物,亦不敢說掌握了詩藝的秘密。對我來說,25年,有如河流向遠方一去不返,人則站立原地不動,但處于輾轉(zhuǎn)、漂泊、衰老的消磨中。水流的去向恰恰是時間上的過去,人所能看到的就是過去,所看重的是過去的積累。而詩歌,絕不是時間最終的目的,只是內(nèi)心緩慢的傾訴。這就是我偏愛詩歌的原因。
我記得詩人西川曾說過:“任何人的寫作都應該獲得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只靠自己或只靠自己的才華是不夠的。因為一般人年輕的時候,寫作基本上是靠天生的才華,但是到了30多歲以后,這時候才華已經(jīng)不夠了。他必須使自己的才華同更廣闊的生活結合在一起,和更廣闊的文學傳統(tǒng)結合在一起!边@話,我深以為然。
你問我喜歡哪些詩人或作家,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因為我喜歡的詩人和作家多了去了。若說沒有影響,這是不客觀的。就閱讀而言,我情愿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一些經(jīng)典詩人及文本的閱讀上。主要是一些國外詩人的作品,相對來說,他們更豐厚、寬廣,具有詩歌的內(nèi)在力量。我不迷信某一個詩人,而是喜歡具體的某一首詩作或者某一部作品。
關于詩歌的標準,是任何人都不能給出一個一統(tǒng)天下的結論的。這就是闡釋學存在的意義,也是詩歌不滅的內(nèi)在的秘訣。
梁雪波:雖然詩人的`優(yōu)異與否并非以作品數(shù)量來考量,但我還是想知道,到目前為止,你共創(chuàng)作了多少詩歌作品?結集出版的情況如何?
阿翔:我真的不知道這25年來寫了多少首詩。因為在寫作生涯中我是一個不斷地自我否定的詩人,那意思是悔其少作。比如我在2001年寫的作品,在今天來看,我羞愧得真不想示人。只出過幾本內(nèi)部詩集,僅限于交流之用。此外就是臧棣主編的“70后印象詩系”叢書之一《少年詩》,由陽光出版社出版。說實話,整理詩集無疑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這意味著你必須正視自己的寫作,你會發(fā)覺時間其實淘汰了不少作品,也許,再過十年,這部詩集的作品肯定會再被淘汰不少,到手里只有薄薄的一冊了。
梁雪波:詩歌對你來講意味著什么?僅僅是表達自我的手段,還是有更大的文學野心?你認為詩人和通常意義上的文人有什么區(qū)別?
阿翔:有一天我偶然看到英國詩人柯爾律治在《文學傳記》中說:“真正的想象是無意識的分解化合,物與神游,最終重新創(chuàng)造的過程,詩人的運思行為近乎一種神秘經(jīng)驗的追索,是從無意識的深處獲取靈感!边@話正合我意,實際上把這話放在今天的語境下,可以體會到全新的感受豐盛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快感。
我年少時便萌生了這么一個愿望,企圖使一些舊紙或者廢紙閃閃發(fā)光,讓它們變得有味、耐看,讓人們捧著它,久久地懷想,一遍又一遍地深入。在這一意義上,詩歌是經(jīng)驗性的。詩歌為內(nèi)在經(jīng)驗所引導,詩歌所達到的完美境界源于豐富的經(jīng)驗。詩歌的經(jīng)驗總是與詩人的經(jīng)歷相關的。這種經(jīng)驗包括觀看,認識,事后的追憶和回想,夢,沉思,接觸自然,旅行,責任,閱讀……得讓所經(jīng)歷的一切成為內(nèi)在的經(jīng)驗,以便使經(jīng)驗性的材料凝聚起來,渾然一體。
所以我沒有什么更大的野心。在一個商業(yè)日益成為主流的社會,詩人是不值得炫耀的身份,而且經(jīng)常被娛樂化了。很多詩人,更愿意把自己的詩人身份隱蔽起來,從不顯露,只是默默地寫。以我所在的深圳這個城市為例,詩人大部分是以另外的職業(yè)作為身份出現(xiàn),比如教師、打工者、經(jīng)理、白領、流浪漢等,把他們放在城市的蕓蕓眾生中,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詩人,小說家可以作為職業(yè)靠稿費、版稅來生存,而詩人卻不是。由此可見,詩歌在大眾生活當中作用的下降是必然的結果。
梁雪波:據(jù)我所知,你出生于安徽當涂,從小的經(jīng)歷有些特別,能聊聊你的童年生活嗎?和你一樣身在外省生活工作的安徽詩人有不少,在地理歸屬上,安徽詩人和深圳詩人,你更傾向哪一個?
阿翔:我是出生于安徽江南水鄉(xiāng)。附近的青山腳下就是李白終老之地,我記得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我的童年處于一種漂泊狀態(tài),因為父母工作關系的原因,我總是處于一種輾轉(zhuǎn)的狀態(tài)。有時被大嬸帶著,有時被奶奶帶著,有時在父母身邊。即使如此,在鄉(xiāng)村我獲得了和正常孩子一樣快樂的童年。無論是在父母身邊還是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里,大家都將我當正常孩子看待。沒有人因為我耳朵不好而給予過多的照顧,也沒有人刻意強調(diào)我怎么失聰?shù)氖聦崳屛翼恋匕凑蘸⑼奶煨猿砷L?梢韵碌赝婺喟停梢陨蠘涮网B窩,可以捉蛐蛐,可以漫山遍野地瘋。
在某種意義上,我其實是異鄉(xiāng)人。在深圳這四年,我體會到的是,在文化身份上我已經(jīng)忘記了我是安徽人。深圳是一座朝氣蓬勃的城市,我喜歡它的朝氣,體現(xiàn)在它的文化價值上。我在合肥居住一年多,在浙江海鹽三個月,在北京待兩年,在湖北武當山腳下隱居半年,在廣東茂名待四個月,最終在深圳才安定下來。如果要說這座城市的性格的話,那么“火熱”就是它的性格,它沒有冬天的寒冷,也沒有世態(tài)炎涼之感。因而我開朗的性格很快與之融合。所以深圳的快節(jié)奏生活并沒有影響我,甚至不會給我的寫作帶來浮躁感。在這么一個“深圳速度”的城市,總有少數(shù)幾個人安靜而慢悠悠地寫作,這是最悖論的現(xiàn)象。
梁雪波:你有很長時間處于四處漂泊的狀態(tài),還曾在大西北游歷過,對詩人而言,漂泊含有肉身與精神的雙重指涉,那段經(jīng)歷對你的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出游嗎?
現(xiàn)在生活在深圳,偶爾有幾次出游,所謂“生活在別處”就不難理解了。有時我覺得,命運就像駛出了站臺的火車,過程不可預知,也不知所終,你很難把握。
梁雪波:是什么機緣讓你在深圳安頓下來的?在快節(jié)奏的商業(yè)城市,你如何安放一顆詩心?
梁雪波:你目前靠什么生活呢?全部依靠文字創(chuàng)作嗎?還是做一些別的工作支撐詩歌寫作?
阿翔:你知道,單純靠寫詩是不可能生存的。我有別的工作,那就是編輯職業(yè)。工作有時在家進行,有時去朋友的公司。比如在一天里,為兩三份雜志編輯稿子,并負責一個欄目的策劃訪談工作。為文化公司負責策劃草案,然后完善它。如果生存不搞好,那還寫什么詩?正常的生活,包括健康的心智、朋友間的交往等對于一個詩人來說至關重要。很難想象,一個對自己的基本生存都不能保障,生活上渾渾噩噩,一團亂麻的人,怎么能有正常的心態(tài)進行寫作?不僅僅是詩意的“構圖”,其實每個男人都有一個相似的夢想:跨馬天下,浪跡天涯。但我們畢竟有親人、朋友、愛人,以詩歌為“借口”,將所謂的“詩歌方式”強加給別人是不道德的。當然,苦難(甚至是災難)往往喜歡眷顧那些敏感、脆弱而又善良的詩人,許多大師正是在這種命運多舛的狀況中留下了杰出的詩篇,但“苦難”不是可以刻意追求與索取的,它們是上帝的“恩賜”。
梁雪波:業(yè)余時間都有哪些興趣愛好?閱讀的口味是什么?
阿翔:我喜歡去書店看看有沒有好書,我喜歡書店那種安靜的環(huán)境。我閱讀的口味比較雜,比如茶經(jīng)、平面設計、哲學、攝影、電影、藝術之類等書籍。小說反倒很少看,只讀過《在路上》、《麥田里的守望者》,《百年孤獨》我還沒有讀完。其實看什么書,完全是隨意抽出一本就看一本。我更喜歡閱讀《人-歲月一生活》,上下兩大卷被我反復翻閱幾遍了,每一次閱讀的時候總有新鮮感。一句話,讓好書占有你的時間!
梁雪波:收藏民刊是你的一大愛好,據(jù)我所知,你的收藏品已有一定規(guī)模,也有不少屬于珍稀刊本。這個愛好跟你自己從事民刊編輯的經(jīng)歷有關嗎?
阿翔:民刊是中國當代詩歌的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風景,甚至可以說是半壁江山。它對中國當代詩歌的發(fā)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仡^看看,幾乎所有重要的詩人都是從民刊中走出來的,它的意義不言而喻。民刊策略構成了新時期當代詩的基本生存與傳播方式。近20年來,我收藏了不少,包括油印本、鉛印本、復印本、膠印本,甚至豪華本等。究竟收藏了多少種民刊我沒有細心數(shù)過,大概在六七百種吧。收藏重點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民刊,比如我近幾年收藏到四川20世紀80年代的《他們》、《非非》、《中國當代實驗詩歌》、《漢詩:二十世紀編年史》,是代表了20世紀80年代的詩歌復興。此外,還有20世紀90年代北京的《現(xiàn)代漢詩》、《偏移》、《小雜志》、《翼》,上海的《喂》、《異鄉(xiāng)人》、《傾向》、《南方詩志》,廣東的《面影》、《詩歌與人》,黑龍江的《過渡》,河南的《陣地》,湖南的《鋒刃》等等,這些民刊陣容強大,覆蓋面廣,都是有價值的東西。這也為我從事編輯工作打下了基礎。當然,深圳早期的民刊《詩藝》、《外遇》也被我收藏到手。目前深圳幾個詩人分別還在編《白詩歌》、《大象詩志》、《中國詩壇》、《詩篇》等民刊,成為當代詩歌的重要力量,引起文學界的廣泛贊譽。
梁雪波:能簡單描述一下你一天的生活嗎?對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是否滿意?
阿翔:每天工作、喝酒、讀書、寫作,看電影。其他的,請允許我保留一點隱私。我居住在上沙,那是城中村,有市井的味道,就是空氣不太好,也許用不了幾個月就要搬一次家。
梁雪波:一些專家、學者給你寫的詩評,都把你的詩和聽力障礙的狀況聯(lián)系在一起,你覺得聽力障礙和你的寫作有關系嗎?是否介意別人將你的詩歌寫作與聽力障礙的事實捆綁進行解讀?
阿翔:這個問題讓我糾結。我不覺得自己的聽力障礙與我的寫作有關聯(lián)。這并非我刻意回避,只是兩耳有不同程度的弱聽而已,而且在我的寫作中并不強調(diào)這一點。還有一點,不了解我本人的專家、學者給我寫評,沒有突出我的聽力障礙的狀況;而了解我的幾個朋友,寫評論時卻強調(diào)這個狀況,這讓我很不爽。老實說我并不需要靠這個來博得廉價的同情。在我看來,寫作中我完全可以無視聽力障礙的存在。事實上我對聲音也是敏感的,在心里捕捉聲音的翅膀(雖然以我的聽力是聽不到蚊子的嗡嗡聲響)。反過來再看聲音的環(huán)境,我有時候在寂靜的夜里聽到了莫名的聲音?梢哉f詩歌寫作才是聲音的完整表達,也許我想抓住聲音的一樣東西:語言的重金屬。
梁雪波:都說上帝在給人關上一扇窗時,會給他推開另一扇窗。你認可這種說法嗎?你覺得,自己是否具有詩歌寫作方面的稟賦?
梁雪波:你是否認同這樣的說法:詩歌是靈魂的出口?未來會一直堅持寫下去嗎?
阿翔:我不認為詩歌是我靈魂的出口,在我看來,詩歌是一個人的心靈史。未來我還會寫下去的,但不需用“堅持”,我的意思是,寫作是自然而然的事,無須用“堅持”來印證。我在安徽老家和深圳擁有近萬本藏書,也許我會開一個類似茶館的書吧,營造生活環(huán)境,這大概算是我小小的一份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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