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鸛雀樓》解釋
一、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是一首膾灸人口、老少皆知的唐代邊塞詩人王之渙的五言絕句,也可能是唐人五絕中最好的一首。短短的二十字中,表達出登樓所眺望的山河景色之壯麗,與抒發(fā)了內心所涌現(xiàn)的哲思情懷之深邃。全詩由兩個對句形式組成,巧合天成,絲毫沒有任何匠意表現(xiàn)于其中,意境渾圓深遠,并且將景色,理趣,情懷完整地消融統(tǒng)攝于這二十個字字珠璣的五言絕句之中。首先,讓我們看看鸛雀樓這座古建筑。
二、鸛雀樓與湖北武漢的黃鶴樓、湖南岳陽的岳陽樓和江西南昌的藤王閣合稱中國四大歷史文化名樓。舊址位于蒲州城西南黃河岸畔高阜處(今山西省永濟市),始建于南北朝時代,為北周(公元557-580)蒲州守將宇文護修建,因時有鸛雀棲其上而得名。宋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五上說:“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中條即中條山,在山西永濟西南,山狹而長,東太行,西華岳,此山居中,故名中條。大河就是黃河。鸛雀樓由于前瞻中條山,下瞰滾滾黃河,氣勢顯然宏偉壯觀,又加上位置優(yōu)越-西傍長安,東臨洛陽,所以歷代都吸引了無數(shù)的文人雅士來此登臨賦詩!度圃姟分斜闶珍浟擞嘘P鸛雀樓的詩不下三十首,當然王之渙這一首五絕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首。
古代的蒲州城是山西西南濱臨黃河岸邊的名城,遠在戰(zhàn)國秦昭王(秦始皇的曾祖父)時便在古蒲津渡口架設起一座橫跨黃河的浮橋,依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當時是以竹索修建,而橫跨黃河兩岸的浮橋因為大水洶涌的關系,所以時常發(fā)生橋斷船沉的意外事故,一直到了唐玄宗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下詔重新建設浮橋。依照專家的說法,這座新建的浮橋是由兩座連船百艘的曲浮橋相會合于河中的中間島而連成。原先是竹索浮橋改為鐵索浮橋,并且鑄造了各重五千公斤的八尊大鐵牛和八尊大鐵人策鐵牛分置于黃河兩岸(即兩邊各有四鐵牛四鐵人)更在中間鑄造了鐵山二座,鐵柱十八根作為鐵錨,由粗約三十毫米的鐵索連在鐵牛鐵柱上,八頭大鐵牛便像浮橋在兩岸的橋頭墩一樣鎮(zhèn)守著大河兩邊。這座跨河的蒲津浮橋雖然時有損壞,但經過維護保養(yǎng),竟然一直使用到明朝!后來是因為黃河主流改道和河水泛濫,浮橋以及鐵牛鐵人才被埋在泥沙之下。1988年八月,考古學家在蒲州黃河故道上發(fā)掘出四尊鎮(zhèn)橋鐵牛、鐵人,抹去泥沙后發(fā)現(xiàn)鐵牛竟然不生?也不腐蝕,經化驗是由七種金屬鑄成的。而在蒲州蒲津浮橋的這一端,便是臨河的鸛雀樓之所在!鸛雀樓自宋代以后便不復存在,一種流傳了很久的說法是元朝初年(1272 年)為戰(zhàn)火所毀,但由蒲津浮橋的厄運來看,鸛雀樓更可能也是因為河水泛濫,再加上原址所在已變成沖積平地而黃河又改道,故址遠離黃河,使“黃河入海流”頓失所據(jù),所以便失去了重建的意義。直到1997年年底山西永濟市政府才擇現(xiàn)址施工重建,估計2002年全部工程完竣。原樓高約三十公尺,占地約二千平方公尺,屬唐式四檐三層結構的木質樓,F(xiàn)在重建的鸛雀樓外形為四檐三層的仿唐式建筑,內部共有九層,高七十三點九公尺,占地約八千二百多平方公尺,再加上規(guī)劃了北、中、南三個景區(qū),分別是黃河文化游覽區(qū),人工湖(三十公頃左右)與休閑度假區(qū),占地之廣可以想見!
三、對鸛雀樓的古今變遷有了一個概括的認識后,讓我們來看看王之渙這位詩人。令人很意外的是《舊唐書》、《新唐書》都沒有他的傳,這可能跟王之渙沒有參加京試有關,因為像他在當時這么有名的詩人而假如又具有進士資格的話,最低限度都能與幾個詩人同傳的!短撇抛觽鳌穼λ挠涊d也很簡略,我們還能知道一些他的生平事跡靠的是唐人靳能為他寫的《墓志銘并序》這篇文章。另外就是唐河東人(即鸛雀樓之所在地山西永濟)薛用弱《集異記》所載他與王昌齡、高適的“旗亭畫壁”(注)風雅韻事。依靳能所載,他“本家晉陽,宦徙絳郡”,晉陽即山西太原,絳郡即現(xiàn)在的山西新絳縣。太原王氏是山西的望族,而他的五世祖王隆之為后魏絳州刺史,可能就是那時定居絳郡的。《墓志銘》說他卒于天寶元年二月(公元742年),享壽五十五,依此往后推算得出他生于武后垂拱四年(公元688 年)。他曾當過衡水主薄,但為人誣陷而憤然辭官,《墓志銘》說他“遂化游青山,滅裂黃綬。夾河數(shù)千里,籍其高風。在家十五年,食其舊德。”主要的詩作大抵是這十五年游歷的切身體驗之作。沿黃河的山西、陜西、甘肅數(shù)省北地在唐時是邊塞,他被定位為邊塞詩人也正因為他的詩作跟他的好朋友王昌齡、高適等詩人多寫邊塞生活有關。靳能說他的詩“歌從軍,吟出塞,皎兮極關山明月之思,蕭兮得易水寒風之聲。傳乎樂章,布在人口。”更贊譽他“孝聞于家,義聞于友,慷慨有大略,倜儻有異才。”可惜的是他的慷慨大略、倜儻異才不為時所用,而他最后卻是老死于文安縣尉這種地方小官任上。更可惜的是他的詩竟沒有結集成書,僅流傳下六首詩而已!《登鸛雀樓》便是這六首中的最出名的兩首的其中的一首。(另一首是章太炎先生推為“絕句之最”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四、現(xiàn)在,讓我們來看這一首詩。對這一首詩的了解,依歷代流傳下來的解釋不外兩層意旨,像所有的絕句一樣,精彩在第三、第四這兩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兩句詩更是絕句中的精辟絕倫的佳句!第一層意思是指觀賞景色而言,如果你想窮目力之所覽而擴及千里之遙的美景盡收于眼前,當然要攀登上最上層才可能達致。登高望遠,立足越高便看得越遠,這個相同的道理應用在做人與為學也是如此。《登鸛雀樓》一詩的最后兩句之所以獲得極高的評價顯然便是含著這深層意旨以激發(fā)、鼓勵人向上的教誨才達致的,而這便是它的第二層意思。并且這第二層意思正好跟傳統(tǒng)儒家的思想若合符節(jié),《四書》中的《大學》里引《湯之盤銘》的話說:“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管是道德的自我建立或是學問的探研正因為是無止境的,如此一來,一個對真實生命具有自省能力的人便不能須臾停頓下來,相反地是要不斷地超越自我,日新又新,向上、向更高的境界攀登。這也就是中國現(xiàn)代最偉大的哲學家熊十力先生常告誡的“做人不易,為學實難”的真切意旨之所在。尤有進者,這兩句詩所包含的意旨與《易經乾卦》里所說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完全一致。對真實生命具有自省能力的君子,當他們看到天地的健行不息,便覺悟到自己也要效法天道之健行不息,具體落實下來便是時時戒慎恐懼于“德之不修,學之不講”這個人生的永恒課題。這個人生的永恒課題當然就不是像三層的鸛雀樓這建筑物讓我們可以輕易地攀登到頂層而盡覽當前的山河之美,而是一個永遠不能停下來、永遠都能向更高處走的無盡歷程。這樣的一座精神的建筑物究竟有多少層?誰又能說得清楚明白?但是有一點卻是很清楚明白的,當你的心靈的眼睛想要看得更遼闊、更深遠,你便不能停下來,你在更上一層樓之后還必須更上一層樓......。
這首詩的最后兩句的義蘊竟如此深微精辟,然而光這樣對全詩的了解仍未周延,你必須細細品味前面兩句才能緊密圓融地將全詩貫通起來。“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絕非僅僅寫當前的景色而已。光芒四射的太陽依著中條山走向盡頭表示了一天很快就要過去,暮色已起,黑夜還會很遠嗎?時間又豈曾等待過任何人?滾滾的大河向南流去,直抵風陵渡、潼關與匯流入黃河的渭水轉向東流奔赴廣闊無邊的大海?鬃哟ㄉ现畤@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古希臘的哲人赫拉克里圖斯說:“濯足流水,水非前水。”河水滾滾,又何嘗會停下來等候任何人?時間既無法逆轉,河水更不會回流,那么人的生命呢?生命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古語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以一個五十歲的人做例子,我們很自然地說他活到現(xiàn)在五十歲了,但是很顯然地你是從“活”的觀點去說。假如你像海德格那樣把人存在理解成是奔向死亡的存有去看的話,那么你便選擇了從“死”的觀點去說,這樣一來,我們就說他死了五十年!每活一秒鐘的同時就是每死一秒鐘!這個道理,遠在春秋時代在莊子和惠施所說“物方生方死”就早已明言了,不管是莊子道家的玄理或惠施名家的名理都同樣成立。太陽逼向西山,一日就很快算是走完了,滾滾流水,尤其像黃河這樣的大河它那浩蕩急促的步伐,更讓人驚覺歲月之無情!《登鸛雀樓》前面這一對句就是這樣具體地扣緊人的生命講!也正因為生命的匆匆,你不能“愿春暫留”,祈望美好的年華停頓下來!你也不能以“人生七十才開始”來欺騙自己。你必須切實地把握住這短暫的生命,向著那精神建筑物層層向上攀登,必如此,你才不枉此生!我相信我這樣的解釋才能把詩人內心要表達的景致、理趣、情懷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中國詩詞里寫景的地方很多時候往往是借客觀的景物以抒發(fā)主觀的情懷,而且也常常會借客觀的景物去顯發(fā)深奧的理趣,我認為《登鸛雀樓》前面的兩句就絕非寫景這么簡單!五言絕句短短只二十個字,不像其它的體材能盡情抒寫,所以二十字中所承載的意蘊便更為濃縮而不易如實地解讀出來!同樣是寫黃河,也是盛唐的詩人李白的七言古體《將進酒》就寫得異常清晰明確!他說:“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對照著李白的《將進酒》去看王之渙的《登鸛雀樓》前面的這兩句詩,顯然地后者便是具體地扣緊著人的生命講而絕非僅僅寫景而已是毫無疑問的了。古人說:“詩無達詁。”但是我卻一直都認為:“詩有定解。”當然,望文生義和增益附會是跟 “定解”完全沾不上邊的,這一點我是敢斷言的。如何能覓得到那個“定解”?我想假如不是長期浸潤于其中恐怕是難以達致的。
五、然而這么美好的一首詩卻很可能不是詩人王之渙所寫的!作者可能是處士朱斌。最早記載《登鸛雀樓》為王之渙所寫的典籍是《文苑英華》。這一千卷的著作是宋太宗太平興國中李昉、扈蒙、徐鉉、宋白等奉敕編的,《昭明文選》所選詩文迄于梁初,而此書則所錄詩文起于梁末,其用意明顯是在上續(xù)《文選》,并且書的分類編輯、體例亦大致相同!《文苑英華》由于是奉御旨編成,盡管內中仍不免錯誤,然而其權威性卻相當?shù)馗,故此在書中第三百一十二卷載錄了《登鸛雀樓》一詩是王之渙作后,殆屬無可置疑的了。并且北宋阮閱編的《詩話總龜》卷十五上也說:“河中府鸛雀樓,唐人及多,唯王之渙、李僧、暢諸詩最佳。王云‘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南宋計有功的《唐詩記事》收錄了上千名唐代詩人的詩作和記錄了他們的事跡,卷二十六中王之渙條目下即載有《登鸛雀樓》一詩,可見當時并無異議!前文引用了《夢溪筆談》則把王之渙寫成王文奐,有一些《古今詩話》的版本則作王文奧,《司馬溫公詩話》則作王文美大致都屬“手民之誤”一類,在校勘學上這類形似而誤的例子本來就是不勝枚舉的,所以并不能用來證明《登鸛雀樓》非王之渙作。
但是,北宋元佑三年出現(xiàn)了一本名叫《國秀集》的書,這本薄薄只有三卷的小書在《唐書藝文志》并沒有收錄,北宋仁宗慶歷元年編定的大部頭的《崇文總目》里也沒有提到這本書,可見唐末宋初此書已不通行。尤溪曾彥和在跋里說:“《國秀集》三卷,唐人詩總二百二十篇。天寶三載國子生芮挺章撰。......浚儀劉景文頃歲得之鬻古書者,元佑戊辰孟秋,從景文借本錄之,因識于后。”芮挺章編的這本三卷的《國秀集》收錄了由唐玄宗開元以來到天寶三年這三十多年間盛唐詩人八十五位的佳作共二百一十八首詩。這些入選的詩人都是他同時代的人。在該書的卷下里收錄了王之渙三首詩,《涼州詞》兩首和《宴詞》一首,而《登鸛雀樓》則列名處士朱斌作!在這二百一十八首詩中芮挺章也選了自己的詩兩首,寫序的樓潁也有詩入選!端膸烊珪偰刻嵋氛J為這本書是“詩社標榜之濫殤”,但也承認“所錄率皆精美,非后來詩社所及”,可見此書有一定價值。并且芮挺章跟王之渙是同時期只是稍后一點的詩人,所選王之渙的三首詩都與現(xiàn)在王之渙流傳下來的詩相吻合,斷無可能會把王之渙這一首《登鸛雀樓》誤置朱斌名下!更何況王之渙在當時是頗具名望的詩人!并且和王之渙一起在“旗亭畫壁”吟唱的好朋友王昌齡、高適這兩位大詩人在天寶三年(公元744年)不單止還健在,而且都正當盛年,王昌齡當時是四十六歲(王昌齡公元698-765),而高適則是四十二歲(高適公元702-765)。這兩位大詩人都在唐代宗永泰元年才去世,竟然沒有向芮挺章抗議他把他們的亡友王之渙的詩誤作朱斌所寫,這真難以致信!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是《登鸛雀樓》一詩不是王之渙寫的而是朱斌寫的。這樣一來,長期被認為是王之渙的名詩竟是另有作者!但是朱斌又是何許人也?《國秀集》只說他是處士而已,除此之外,我們竟對他毫無所知!南宋初年的大詩人范成大是吳郡人,他在他的《吳郡志》里引用到唐代張著的《翰林盛事》說《登鸛雀樓》是吳郡人朱佐日作。這個朱佐日又是何許人也?假如他跟朱斌是同一個人的話,那么我們就知道朱斌除了是處士外,他還是吳郡人。這是南宋高宗時期,也是我們最后聽到關于朱斌的消息!
六、正因為很難斷定這首名詩究竟是王之渙寫的還是朱斌寫的,所以清初康熙四十六年御定的九百卷的《全唐詩》就謹慎起來,這部大部頭的詩歌全集收入唐代和五代共四萬八千九百多首詩作、作者共二千二百余人。而在二百零三卷里錄有朱斌《登鸛雀樓》,但在注里說:“一作王之渙詩”。在二百五十三卷里錄有王之渙《登鸛雀樓》,同樣在注里說:“一作朱斌詩”。這種審慎不偏頗的態(tài)度我覺得是必要的。奇怪的是最流行的唐詩選本《唐詩三百首》,選輯的人是蘅塘退士,他在卷五 “五言絕句”底下選了《登鸛雀樓》一詩,并且很篤定地認為是王之渙寫的!更奇怪的是他的《唐詩三百首》卷二“七言古詩” 底下第一首就選了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四句詩里竟然沒有一句是七言的!為什么他說是七言古詩?有根據(jù)嗎?你覺得能成立嗎?我倒好奇了。陳子昂擅長寫五言古體歌行,四言詩也流傳下來一些。但是我到現(xiàn)在還無緣拜讀過他的七言古詩,你讀過嗎?《登幽州臺歌》一詩明明是一首五言歌行體,為什么蘅塘退士說它是七言古詩?費解!
《登鸛雀樓》一詩不管是王之渙作或朱斌作。無疑已是一首千古傳誦的名詩。依我的評價,我是把它放在唐人五絕之冠這樣崇高的地位。所持的理由,正如我上面解釋這首詩,它是僅僅使用了二十個字便把景致、理趣、情懷圓融緊密地統(tǒng)合起來。并且,在這首短短二十個字的五言絕句里,除了是字字珠璣外(前面兩個對句包含著兩層意旨,后面兩個對句也包含著兩層意旨!),也充分地展現(xiàn)了詩歌中的“盛唐氣象”!而當時的書法、繪畫、音樂、建筑等藝術亦然,都高度地顯示出國力上升到讓那些文藝工作者在高度自信下所產生的作品在在都展現(xiàn)出了恢宏的氣魄,這是中國歷史上僅有的三、四十年!同樣是五絕,我也特別喜歡祖籍河東(鸛雀樓所在地山西永濟)的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首詩也是巧妙地使用了兩個對句圓融緊密地將景致、理趣、情懷統(tǒng)合在一起。意境亦異常高妙,并且詩人將自己雖然處于惡劣環(huán)境下,仍然固守著堅毅不移的意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特立獨行的精神如實地表達無遺!短短的二十個字的詩中,“絕”、“滅“、“孤”、“獨”等消極字詞的大量使用,固然增添了詩中悲愴蒼涼的慨嘆,(淮海詞最擅長使用這種消極字詞去表達出人生的孤寂、落寞、無奈與悲愴的情懷,并且營造出一種文學上凄美的意境!像《踏莎行》:“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連用了“失”、“迷”、“無”、“斷”、“可堪”、 “孤”、“閉”、“寒”、“斜陽”、“暮”等消極字詞,組合成一幅情感的失落與生命的無奈的凄美畫面!)然而就是欠缺了《登鸛雀樓》那種“盛唐氣象”!在這一點上我認為《江雪》稍遜于《登鸛雀樓》。盡管仍不能確定《登鸛雀樓》一詩究竟是王之渙作或是朱斌作,但是有一點我敢確定地說:“像這樣的詩必能永存天地間!”同樣是登臨,王國維先生在他的《人間詞話》里對李白的《憶秦娥》真是推崇備至!他說:“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正如我在《崔顥黃鶴樓試釋》一文中,我已經第一次質疑了王國維先生的論點,(他在《人間詞話》一書里有很多地方表現(xiàn)了自我膨脹與過當?shù)脑u論,竟無人敢質疑于他,費解!)我想李白是不敢叫崔顥閉嘴的。讀完了以上對《登鸛雀樓》一詩的《試釋》后,你認為李白會叫王之渙或朱斌閉嘴嗎?答案假如是否定的話,那么你不覺得王國維先生實在是太顢頇了一點嗎?
(注)薛用弱《集異記》如此記錄“旗亭畫壁”事:開元中,之渙與王昌齡、高適齊名。共詣旗亭,貰酒小飲。有梨園伶官十數(shù)人會燕,三人因避席隈映,擁爐以觀焉。俄而妙妓四輩,奏樂,皆當時名部。昌齡等私相約曰:“我輩各擅詩名,每不定甲乙。今者可以密觀諸伶所謳,若詩入歌詞之多者為勝。”初謳昌齡詩,次謳適詩。之渙自以得名已久,因指諸妓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詩,即終身不敢與子爭。” 次至雙鬟發(fā)聲,果謳“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云云,因大諧笑。諸伶詣問,語其事。乃競拜,乞就筵席。三人從之,飲醉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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