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詩歌的孤寂美

　　導語：作為朦朧詩派的主要代表人物，顧城詩歌突出的美學特征是“孤寂”。這種“孤寂”主要體現(xiàn)在詩人對童話世界和自然的深情抒寫上，這種抒寫，在現(xiàn)實層面是為了 “逃避”現(xiàn)實。顧城格外沉迷于“天國”的制作，他津津樂道于童心和自然的吟唱,著意構(gòu)建一個獨立于自我和現(xiàn)實之外的具有“孤寂美”的藝術(shù)世界。

　　一、顧城詩歌“孤寂美”的文本特征

　　(一)奔向彼岸世界

　　顧城在詩歌中直接描述了現(xiàn)實世界的庸俗無聊與丑惡污濁，并且表現(xiàn)出對這個此岸世界的厭惡與反感。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焦灼促使他一再表達對城市的精神叛逃，他說：“我不習慣城市……有時一面面墻不可避免地擠進我的詩中，使我變得沉重起來，我不能回避那些含光的小盒子和溶化古老人類的坩堝，我只能負載著它們前進，希望盡快走出去。”因為城市帶給顧城的是狹窄、擁擠、骯臟的感受，所以他想逃出去，鉆進自己構(gòu)建的精神的象牙塔之中。

　　在放飛生命和靈魂時，顧城扮演著各種各樣的角色。在顧城幻想的自由世界里,自己是一位畫家，喜歡畫“一片屬于天空的羽毛和樹葉”;是一位歌者，“要唱自己的歌/唱到世界恢復了史前的寂寞”;還是個旅行家，要四處翱翔，“我把我的足跡/像圖章印遍大地/世界也就溶進了我的生命” (《生命幻想曲》);甚至也是一只飛鳥：“飛魚在海面上飛/張開透明的鰭翅/閃著星輝/它要脫離塵海/它要做自由的鳥類”(《鳥》)。對顧城而言，彼岸世界是他的藏身之處，是他的烏托邦，是他的天堂與理想。

　　(二)孤寂的童話世界

　　顧城詩歌最主要的也是被人們提得最多的一個特點，就是他作為“童話詩人”在詩歌中所表現(xiàn)出的童話情境。與同時期詩人相比，顧城顯得與眾不同，他的詩既不同于北島的凝重冷峻和舒婷的細膩婉約，也不同于江河、楊練的氣勢恢弘。他的詩常以跳躍的短句，迷離的色彩、喃喃自語的獨白，營造一個遠離塵世的童話世界。沒有人能脫離對現(xiàn)實世界的依賴，但顧城偏執(zhí)地相信他能避開現(xiàn)實。對現(xiàn)實的抵觸使詩人的身心充滿了孤獨寂寞感，這樣的個性使他的創(chuàng)作進而也別具一格。

　　在詩人想象的童話世界中，“沒有雜亂的市場”、 “沒有眾多的居民”，純凈的意象在作者虛構(gòu)的畫筆下涌動著。拋開世俗的顧城想保持兒時美好純凈的感覺，所以他將一切具有理想色彩的意象都溶進他的童話世界里，使這個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區(qū)分開來，他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與世無爭的、與自然為伴的、絢麗多彩并且富有傳奇色彩的童話世界。顧城在幻想的獨立王國里延續(xù)著童年的夢境，夢境的主人就是詩人自己，然而顧城依然是孤獨的，他只能獨自一人對著自己訴說著他的王國構(gòu)成，除了一直樂在其中外，他幾乎不可能找到現(xiàn)實的知音。

　　顧城以一顆童心生存于現(xiàn)實世界，卻以一種成人的眼光打量著自己創(chuàng)造的童話世界，這樣的雙重身份使詩人在兩個世界中都以一種孤寂的狀態(tài)生存著。

　　在《給一顆想象的星星》這首詩中，詩人用兒童的語言描寫了一個孤寂童話世界：你為什么總在看我/你是孤獨的/你沒有天鵝星那么美麗/沒有那么眾多的姐妹 /從誕生起就是這樣/這不是你的過錯/然而，我是有罪的/我離開了許多人/也許是他們離開了我/我沒有含笑花/沒有分送笑容的習慣/在圣人面前經(jīng)常沉默 /沉默，像一朵傍晚的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要什么，真的/合歡樹又遮住一小半天空/猜吧，還有許多夜晚/“我需要你不再孤獨” 。

　　詩的開篇以一個孩子的視角來看“星星”：“星星”是孤獨的，而“星星”本應該是和“星星”們在一起的。 可以說，“星星”是顧城孤獨心靈的'寄托,詩人要告訴我們，世界應該是美好的，人類應該聚集在一起，互相幫助，心靈溝通，共創(chuàng)美好的生活。由于生存在這個世界里需要太多的代價去與人交往，如鮮花，笑容，而詩人“沒有含笑花”“沒有分送笑容的習慣”，只會“在圣人面前經(jīng)常沉默”,所以詩人要離群索居遠離塵囂。在這首詩作中，顧城始終從兒童的視角來觀察這個無序的、混亂的成人社會，對社會、對他人、對許多事物他都懷有一種不理解、難融入的想法。詩人最后的想法是變成一朵“云”,環(huán)繞在“星星”旁邊，使“星星”“不再孤獨”。從這兒，我們能感受到詩人內(nèi)心充滿的孤獨、遺憾、悲傷和迷惑。

　　(三)大自然的眷念

　　自然和鄉(xiāng)村作為人類永遠的精神家園，曾是中外作家們歌吟不止、依依難舍的主題。顧城從小就對大自然有著濃厚的興趣和超常的感悟。8歲時他即以一首題名《楊樹》的小詩，寫出了“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睜開了一只眼睛”的奧妙詩句。在顧城的詩藝世界里，大自然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顧城的詩中，自然萬物是有感知的生命體，自然的一切可以和詩人對話，他們組成了一個別樣的世界。詩人能看到“白晝的月亮呵/像冰山的心臟/靜靜飄浮在藍天的海洋上”;詩人能聽到“大塊大塊的樹影/在發(fā)出海潮和風暴的歡呼”。在詩人的世界里，“煙囪猶如平地聳起來的巨人/望著布滿燈火的大地/不斷地吸著煙卷/思索著一種誰也不知道的事情”(《煙囪》) 。在這樣的詩作中，顧城著力營造一個又一個真、純、美的意境，它們遠離塵世，和諧、友好而自在。顧城在創(chuàng)作體會里說“在我的周圍成千的鳥對我叫著，我感到一種激動……它們都看著我”、“它們走了，我覺得在那個瞬間我好像聾了”。 值得注意的是，童心和自然在顧城的詩中其實是同質(zhì)同構(gòu)的，詩人的童心棲居于孤寂的自然環(huán)境之中，這兩者表里相諧，物我交融，共同構(gòu)成顧城詩歌藝術(shù)世界中的 “孤寂美”。

　　二.顧城詩歌“孤寂美”詩性特征的形成原因

　　(一)時代背景與作者的人生經(jīng)歷

　　顧城出生于1956年，童年及少年在文革中度過。

　　顧城對文學的感受非常早熟，六七歲時便出口成章，在詩人父親顧工的單位引起轟動。而顧城真正創(chuàng)作的起點是12歲時隨父親下放到山東農(nóng)村，雖然此次變動給他稚嫩的心靈又加上了一層陰影，但也為此，他走進了真正意義上的大自然，離開了那個紛擾和爭斗的城市，到了只有“天籟的世界”。這是一個他酷愛的世界， “那里的天地是完美的，是完美的正圓形”，“天地間只有我，和一種淡紫色的小草”，他可以四處奔走，不受約束�！昂蝤B在我的頭頂上鳴叫，大雁在河岸上睡去”，顧城可以任意舒展開自己的四肢和靈魂，忘情于那里的河灘、太陽，并在沙地上創(chuàng)作出他著名的《生命幻想曲》。

　　這個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 “任性的孩子”決定將“詩歌和生命”合二為一。1987年，顧城攜妻出國，把現(xiàn)實生活予以詩化，遠離世俗的生活，走進他的“天國”。在新西蘭，顧城找到了一個未被污染的小島――激流島。他與妻子遠離社會和人群，伐木建屋，養(yǎng)雞種地，享受著在孤島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在感情生活上，他卻遭遇著一場混亂的愛情，在他和謝燁及英兒三人的戀情糾葛中，他一方面表示決不離開自己的妻子謝燁，一方面又要他的情人――英兒和自己終生廝守。一段時間之后，英兒和與顧城同甘共苦十年的謝燁同時離開了顧城。于是顧城只能像一個飄渺的靈魂，漂泊在無際的黑夜中，陷入到徹底的孤獨之中。這種孤寂充分表現(xiàn)在他的《太平湖》《新街口》等幾首詩中。

　　(二)詩人的閱讀經(jīng)驗

　　如果說，時代的背景和人生的經(jīng)歷只是詩歌孤寂美產(chǎn)生的現(xiàn)實基礎，那么，對中外詩歌的閱讀、領(lǐng)悟與共鳴，則是顧城創(chuàng)作的驅(qū)動力，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理念和詩歌美學風格形成的文化基礎。

　　顧城說：“我喜歡古詩……我喜歡屈原、李白、李賀、李煜，喜歡《莊子》的氣度，《三國》的恢宏無情，《紅樓夢》中恍若隔世的淚水人生。”

　　顧城所列舉出的中國古代詩人多具有浪漫主義氣質(zhì)。其中李白是中國古代最出色的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詩人。而浪漫主義詩歌中所表現(xiàn)出的對理想的向往，對自由的追求都成為顧城構(gòu)建自己的詩歌中彼岸世界的直接推動力。比如李白詩中所流露的狂放不羈的自由心性，有“仰天長嘯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 詩句，而顧城的詩歌中也有這樣表達自由的句子：“讓歌飛吧，飛吧/真正象野鴿子/自在的，自由的”(《北方的孤獨者之歌》) 。李白的自由浪漫情懷，使顧城在放飛自由的這種詩歌意象的塑造中產(chǎn)生了不盡靈感，李白在追求自由的同時由于其追求純凈，桀驁不訓也造成了他孤獨的生存狀態(tài)，這樣的狀態(tài)與顧城的孤獨達到了一種疊合。

　　李賀詩中對現(xiàn)實與理想矛盾中的人生傷感的抒寫，對他的神話世界的創(chuàng)設對顧城也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顧城與李賀都有著青春年少時的不幸，都有著早醒而敏感的詩心，都在詩中表現(xiàn)著近乎病態(tài)的天才幻想，都創(chuàng)建了屬于自己的世界。如李賀的《神弦》中構(gòu)造的神話：“女巫澆酒云滿空，玉爐炭火香冬冬。海神山鬼來座中，紙錢邃鳴旋風。相思木貼金舞鸞，攢蛾一嚏夏一彈。呼星召鬼歆杯盤，山魅食時人森寒。終南日色低平灣，神兮常在有無間。神嗔神喜師更顏，送神萬騎還空山�！边@首詩寫神寫鬼，在總體意境上使人覺得迷離幽暗，甚至險森可怖，創(chuàng)造了一個誕幻的境界，這樣的幻景中的作者是充滿孤寂感的。而顧城筆下的童話世界也是從中受到了不少激發(fā)，只是其詩歌所創(chuàng)設的孤寂的童話世界少了幾分怪誕卻多了幾分夢幻。

　　在這樣的意象中，洛爾迦是想通過對童心和自然的抒寫來達到回歸的目的，他對美的追求的別具一格的表達，啟迪顧城找到了他的詩歌方向，他們意圖構(gòu)造童話世界和追求純凈的自然，都是處于孤獨寂寞的情境中，表達著讀有的孤寂美。

　　三。結(jié) 語

　　通過以上管中窺豹式的探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顧城詩歌“孤寂美”風格的成因是復雜的，既受到了童年的創(chuàng)傷記憶和鄉(xiāng)村明麗風光、畸形戀愛的影響，亦有中國古典文學和西方文學的濡染。顧城的本身的孤寂是來自于對快樂和幸福的偏執(zhí)的追求，為的是“使人們相信美，相信明天的存在，相信東方會象太陽般光輝，相信一切美好的理想，最終都會實現(xiàn)” ，但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與現(xiàn)實的世界存在著巨大的矛盾，矛盾的碰撞使詩人的孤寂變得更加顯著。正因如此，顧城的詩歌就因其“孤寂美”的創(chuàng)造而在中國當代詩歌史中成為一個特殊“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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