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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姑娘的散文
我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有一座小小的耶穌堂,還有一座小小的天主堂。鄉(xiāng)人自由地去做禮拜或望彌撒,母親是虔誠的佛教徒,當(dāng)然兩處都不去。但對于天主堂的白姑娘,母親卻有一分好感,因為她會講一口地道的家鄉(xiāng)土話,每回來都和母親有說有笑,一邊幫母親剝豆子,擇青菜,一邊用家鄉(xiāng)土音教母親說英語:“口”就是“!,“糖糕”就是“狗”,“拾得糖”就是“坐下”。母親說:“番人話也不難講嘛!
我一見她來,就說:“媽媽,番女來了!蹦赣H總說:“不要叫她番女,喊她‘白姑娘’嘛!痹瓉戆坠媚镞是一聲尊稱呢。因她皮膚白,夏天披戴一身雪白的袍子,真像仙女下凡呢。
母親問她是哪國人,她說是英國人。問她為什么要出家當(dāng)修女,又漂洋過海到這樣的小地方來,她摸著念珠說:“我在圣母面前許下心愿,要把一生奉獻給她,為她傳播廣大無邊的愛,世上沒有一件事比這更重要了!蔽衣牪淮蠖,母親顯出很敬佩的神情,因此逢年過節(jié),母親總是盡量地捐獻食物或金錢,供天主堂購買衣被等物資救濟貧寒的異鄉(xiāng)人。母親說:“不管是什么教,做慈善做好事總是對的。”
阿榮伯就只信佛,他把基督教與天主教統(tǒng)統(tǒng)叫作“洋教”,說中國人不信“洋教”。盡管白姑娘對他和和氣氣,他總不大理她,說她是代教會騙錢的,總是叫她“番女番女”的,不肯喊她一聲“白姑娘”。
但有一回,阿榮伯病了,無緣無故地發(fā)燒不退,服了郎中的草藥一點都沒用,茶飯不思很多天,人愈來愈瘦。母親沒了主意,告訴白姑娘,白姑娘先給他服了幾包藥粉,然后去城里請來一位天主教醫(yī)院的醫(yī)生,給他打針吃藥,阿榮伯的病很快就好了。頑固的阿榮伯這才說:“番人真有一手,我這場病好了,就像脫掉一件破棉襖一般,好舒服。”以后他對白姑娘就客氣多了。
白姑娘在我們鎮(zhèn)上好幾年,幾乎家家都跟她很熟。她并不勉強拉人去教堂,只耐心又和藹地挨家拜訪,還時常分給大家一點外國產(chǎn)的煉乳、糖果、餅干等,所以孩子們個個喜歡她。她常教我們許多游戲,有幾樣魔術(shù)我至今還記得。用手帕折的小老鼠會蹦跳;折斷的火柴一晃眼又變成完整的;左手心握緊銅錢,會跑到右手心來。如今每回變這些魔術(shù)哄小孩子時,我就會想起白姑娘的美麗笑容,和母親全神貫注欣賞她的快樂神情。
盡管我們一家都不信天主教,但白姑娘的友善親切給了我們母女不少快樂。有一天,她流著眼淚告訴我們,她要回國了,以后會有另一位白姑娘再來,但不會講跟她一樣好的家鄉(xiāng)土話,我們心里好難過。
母親送了她一條親手繡的桌巾,我送她一個自己縫的布娃娃。她說她會永遠懷念我們的。臨行的前幾天,母親請她來家里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她摸出一條珠鏈,掛在我頸上,說:“你媽媽拜佛時用念珠念佛。我們也用念珠念經(jīng)。這條念珠送給你,愿天主保佑你平安。”我的眼淚流下來了。她說:“不要哭,在我們心里,并沒有分離。這里就是我的家鄉(xiāng)了。有一天,我會再回來的。”
我哭得說不出話來。她悄悄地說:“我好喜歡你。記住,要做一個好孩子,孝順父母親!蔽液鋈荒笞∷氖謫査骸鞍坠媚,你的父母親呢?”她笑了一下說:“我從小是孤兒,沒有父母親。但我承受了更多的愛,仰望圣母,我要回報這份愛,我有著滿心的感激!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講這么深奧嚴肅的話,卻使我當(dāng)時非常感動,也牢牢記得。因此我長大以后,對天主教的修女總有一份好感。
連阿榮伯這個反對“洋教”的人,白姑娘的離開也使他淚眼汪汪的,他對她說:“白姑娘,你這一走,我們今生恐怕不會再見面了,不過我相信,你的天國,同我們菩薩的極樂世界是一樣的。我們會再碰面的!
固執(zhí)的阿榮伯會說這樣的話,白姑娘聽了好高興。她用很親昵的聲音喊了他一聲:“阿榮伯,天主保佑你,菩薩也保佑你!
我們陪白姑娘到船埠頭,目送她上船,只見她一身白袍,飄飄然遠去了。
以后,我沒有再見到這位白姑娘,但直到現(xiàn)在,只要跟小朋友們表演那幾套魔術(shù)時,我總要說一聲:“是白姑娘教我的!
白姑娘教我的,不只是有趣的游戲,還有她臨別時的幾句話:“要做個好孩子,好好孝順父母……我要回報這份愛,我有著滿心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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