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現(xiàn)代抒情散文

　　“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余光中這首情深意重的詩歌是我關(guān)于鄉(xiāng)愁、老家的啟蒙，但直到13歲的我第一次離開家鄉(xiāng)，只身一人到距離六十公里以外的縣城求學，我才感同身受這種游子情懷。因為自那起，那個我生活了十幾年、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忽然對我來說，成了老家。當時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交通也沒現(xiàn)在這么便利，我平均一個月回不到一次老家，大多是等到放假有三天以上才回去。在縣城里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性格內(nèi)向的我在旁人看來總是裝滿心事。當縣城的同學像魚兒一樣歡快騎著自行車放學回家的時候，我踟躕徘徊，在校園里映下一條長長的影子。老家！老家！老家！是那樣清晰地在我的腦海翻滾、呼喚。

　　在老家瓦屋旁有一條通往池塘的小徑，兩邊是茂密的龍眼樹。父母去廠里干活還沒回來，幼時的我獨自在樹下玩耍，竟發(fā)困睡倒在了這條碎石路上。等我醒來，已是在池塘邊鄰居家的床上。原來鄰居的爺爺在路上發(fā)現(xiàn)我，把我抱回去了。本來鄰居爺爺?shù)妮叿直任覡敔敶蟮亩�，但因為我常和他的孫子孫女們玩耍，也就跟著喊他爺爺。

　　瓦屋后有一面客家圍樓殘存下來的泥墻，足有一米多厚，也成了我兒時玩耍的地方。旁邊父親他們種了石榴樹、龍眼樹、橄欖樹，當果實成熟的季節(jié)，我只要把木梯子架在泥墻上，就能輕松爬上去站在上面摘到新鮮的果子。泥墻上還有一個洞，不知什么時候被鳥兒發(fā)現(xiàn)了，安起窩下起蛋來。我十分關(guān)心鳥兒們下一代的`成長，經(jīng)常爬上去把鳥蛋掏出來看，氣得鳥兒上躥下跳，哇哇直叫。

　　瓦屋的屋檐下堆了一些石條，那是我晨讀的地方。背完書，我就趴下觀看一樣早早起來忙碌的螞蟻們。他們透過瓦屋的墻縫自由進進出出，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是我的家還是他們的家。為了對付這些惱人的東西，我向其發(fā)起一波又一波水攻、火攻，或者派一條青蟲與他們大戰(zhàn)一場。

　　老家附近有不少果樹，有些品種是我們家沒有種植的，如黃皮果、楊桃、芒果等等。那時村民的收入來源比較有限，果樹的收成是其中之一，收獲季節(jié)有的還要搭帳篷看守，防止有人偷摘。記得有一天夜里父母不在家，我和哥哥念念不忘白天看見的黃燦燦的黃皮果，瞄準當晚沒人守夜，摸黑偷摘了幾把。不想留下作案蹤跡，第二天清早就聽見果樹主人在村口大聲叫罵是哪家兔崽子，嚇得我們惴惴不安，把瓦屋的門關(guān)得緊緊的。印象深刻的還有一次摘李子，吃完才看見樹上掛著“已噴農(nóng)藥，后果自負”的牌子�，F(xiàn)在想來，彼時的我還那么小，甚至還沒有走出過村子，竟要獨自面對即將不久于人世的惶恐。當然最后只是虛驚一場。

　　兒時的游戲還有跳格子、彈跳棋、釣青蛙、灌蟋蟀、摸魚，當然還有上山采麻甲子、多尼、杜鵑花，我們在漫山遍野的茅草中，翻滾追逐，渴了就到山坑里捧一掬山泉水，清涼下肚，酣暢淋漓。曾經(jīng)，還一度流行到山溝水澗中尋找水晶石，誰淘到的石頭棱角越多越光滑透明，越能引來眾人圍觀驚嘆。

　　說到老家，不能不提村后那條龍窯。那時沒有外出的家庭既要種地也要做工，龍窯便是父母謀生的地方，而山里的孩子幾乎都要參與到生產(chǎn)性活動中。每個周末清早我和哥哥就跟著大人去幫忙，中午吃帶去的飯菜，傍晚才回家。我隨著父母輾轉(zhuǎn)于每一個工種，熟悉了窯廠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每一個人，那里就像一個大家庭，也是我的一個大游樂場。一直到我去外面求學，窯廠漸漸去得比較少了。

　　在縣城讀書的時候，寫信還很流行，但我很意外我的父母給我寫了第一封家信，雖然信里只是說了囑咐我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可是要知道我們平時很少這樣直接地表達感情。信寫的工工整整，我能想象，那是某一天的夜晚，他們早早把活忙完，在日光燈下，父親執(zhí)筆，母親在旁邊指導，遇到不一致的地方，兩個人就停下來爭論一番，小心翼翼、斟酌再三，最終把信完成。后來老家里有鄰居安了電話，我和父母約好每個周六的晚上到電話亭打一次電話回去，他們總是早早在鄰居家守候。

　　我的母親是一個勤勞的農(nóng)村婦女，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她很愛我，竭力不讓我受到傷害，我到外面讀書，她千打聽萬打聽，打聽到隔壁村也有人在我那個學校讀書，就拜托他好好照顧我。我的父親為了讓我趕上去縣城的車，踩著自行車馱著我和大大的包裹一路送我到新豐鎮(zhèn)。他一路緊踩著，就是在爬坡的時候也沒有放慢速度，汗水很快就淋濕了他的背衫，讓我想起朱自清那篇背影的文章。

　　初中時期是我對老家的感覺最強烈的時候，到了高中我已經(jīng)開始適應(yīng)縣城的環(huán)境，雖然放假依然回家但沒有之前那么強烈的沖動了。大學的時候去到了省城，回家就更少了。大城市的七彩霓虹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同時，隨著學業(yè)即將結(jié)束，未來的路怎么走壓迫而來，令我更加無心眷戀老家。一直以來，在農(nóng)村人的觀念里，只有跳出農(nóng)門，走出大山才是有出息的！

　　后來參加工作了，離老家不遠不近，剛開始在上班的地方租房子住，日子過得比較簡單清苦，條件還不如家里好，逢年過節(jié)我就回老家去，但每次待的時間都不長。后來租的房子條件稍好了，父母有時候也到我上班的地方來小住，回家的次數(shù)開始減少。同時，生活的重壓和工作的緊張，令我無心旁騖，如何攢錢買房，如何把工作做好得到領(lǐng)導認可成為心頭大事。再到后來買了房子建立了家庭有了孩子，父母也常出來，老家就顯得更為遙遠了。

　　而老家這些年也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那里早就沒有熟悉的鄰居爺爺，辛勞一輩子曾對我抱有很大希望的爺爺奶奶也在病困中相繼過世。沒有兒時的玩伴，大家分奔東西，即使見面也沒有以往那么熟稔，再沒有成群結(jié)伴上山采野果子或者為上山而上山的情懷。莊稼消失了，龍窯消失了，住了十年的瓦屋在前不久的雨季塌了一面墻，而瓦屋后面的殘墻再難以支撐起我們站在上面。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的只是奔馳而過的汽車，以及看不清面孔的車內(nèi)人，有的只是農(nóng)田上拔地而起的密密麻麻的洋樓，走出一個個陌生的面孔，似乎在打量：客從何處來？短短的十年，物改人非，老家和我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老家已不是最初的模樣，而我不再是那個觸景傷情蒙起被子抽泣的少年。十年以前，我們可以親密無間；十年之后，我們還可以問候，只是再也找不到那種可以擁抱的溫柔；或許再過十年，就只能從族譜里證明我曾經(jīng)屬于這里。

　　“河畔的風放肆拼命的吹，無端撥弄離人的眼淚，那樣濃烈的愛再也無法給，傷感一夜一夜。當記憶的線纏繞過往支離破碎，是慌亂占據(jù)了心扉”，耳邊傳來小剛的《寂寞沙洲冷》，我的眼圈已不自覺開始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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