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表》詩詞鑒賞
陳情表（李密） ◇原文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兇①。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②。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親撫養(yǎng)③。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無叔伯，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④。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nèi)無應門五尺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⑤。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⑥。臣侍湯藥，未嘗廢離。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⑦。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榮，舉臣秀才⑧。臣以供養(yǎng)無主，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⑨。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⑩。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于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以劉病日篤；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為尤甚。且臣少事偽朝，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jié)。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yōu)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馀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qū)區(qū)不能廢遠。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jié)于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愿乞終養(yǎng)。
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愿陛下矜愍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卒保馀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jié)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注釋
①險：指命運坎坷，罪孽深重。夙：早。閔兇：不幸。這里指父喪。
�、谏ⅲ褐笅雰�。見背：棄我而去，這是“死”的委婉說法。行年：經(jīng)歷的歲月。舅奪母志：舅舅強逼母親改變守節(jié)之志，重新嫁人。
�、垌╩ǐn）：憐憫。孤：年幼喪父。
�、荛T衰：家門衰微，人丁不旺。祚（zuò）：福。
�、萃猓鹤约阂环恳酝獾挠H戚。期（jī）功：兩種喪服的名稱。古代按親屬關系的遠近穿不同的喪服。期服穿一年。功服有大小之分：大功服穿九個月，小功服穿五個月。這里的期功，指血緣關系較近的親屬。強近：勉強夠得上近的。應門：照看門戶，接應客人。煢（qióng）：孤獨無依。孑（jié）立：孤立。吊：憐憫。
�、迡耄豪p繞。蓐（rù）：草墊子。
⑦逮：到。沐浴：蒙受恩澤。清化：清明的教化。
�、嗖欤号e薦。孝廉：漢代選舉官吏的兩種科目名。孝，指孝子；廉，指廉潔之士。舉：推薦。秀才：漢晉時代選拔人才的一種科目，由州推舉優(yōu)秀人才給朝廷。與后世經(jīng)過科舉考試的秀才含義不同。
�、岚荩菏谟韫俾殹ぃ翰痪�。除：拜官授職。洗（xiǎn）馬：即太子洗馬，太子的侍從官。
⑩猥：鄙賤，自謙詞。隕首：殺身。
具：同“俱”，全。
切峻：指言辭急切而嚴厲。逋（bū）慢：逃避征聘，怠慢皇命。臨：登。
奔馳：指赴京就職。篤：沉重。告訴：報告申訴。
伏惟：伏在地上想。這是古時下對上表示恭敬的用語。故老：年高德劭之臣，亦泛指年老多閱歷的人。矜：憐憫。育：養(yǎng)育。
偽朝：指蜀漢。歷職：連續(xù)任職。矜：憐惜。
至：極，最。寵命：皇上給予臣子的特殊恩寵或任命。這里指拜太子洗馬之事。優(yōu)渥（wò）：優(yōu)厚。盤桓：徘徊不前。希冀：這里指非分的希望。
薄：迫近。奄奄：氣息微弱的樣子。危淺：指生命垂危。淺，不長。
更相為命：雙方輪替著相依為命。更（gēng），輪流更替。區(qū)區(qū)：猶“拳拳”，情意懇切。廢遠：廢止贍養(yǎng)，遠離他往。
烏鳥私情：像烏鴉一樣反哺的心愿。據(jù)說烏鴉老時，幼鴉便捕食喂它。這里比喻贍養(yǎng)老人的孝心。
矜愍：憐憫。微志：微不足道的愿望。
卒保余年：安享天年。結(jié)草：死后報恩之意。據(jù)《左傳·宣公十五年》載，晉大夫魏武子臨終時，囑咐其子魏顆要將其愛妾殉葬，魏顆沒有從命，并將愛妾出嫁了。后來魏顆與秦將杜回交戰(zhàn)，見一老人結(jié)草絆倒杜回，因而杜回被擒。夜里魏顆夢見一老人，自稱是其父愛妾的父親，特來報恩。后成為結(jié)草報恩的典故。
不勝（shēng）：十分，非常。犬馬怖懼：是封建時代臣對君的謙卑之詞。謹拜表：恭敬地拜表呈上。
◇鑒賞
《陳情表》是李密寫給晉武帝的奏章，請求恩準他在家侍奉祖母，暫不出仕朝廷。李密為人正直，很有才干，在蜀漢時曾出仕為郎。蜀亡以后，對于新朝的征召是否應命，顯然是一個十分敏感的政治問題，弄得不好，隨時都可能以抗命而身遭不測。然而日夜侍奉在祖母病榻前的李密出于孝心，實在不忍棄而不顧，于是便寫了這篇表，宛轉(zhuǎn)而又深切地陳述了愿乞終養(yǎng)、辭不赴命的情由，使武帝臨表感嘆其非有空名，并特加嘉賞，許其奉親盡孝。
全文分為四大段。第一段敘述自己幼年的痛苦遭遇和目前家庭的`困難處境，提出請求辭官的原因，一層一層地寫出了祖孫相依為命的關系。這是貫穿全文的主線，也是作者“辭不赴命”的原因。此段寫得情深有致，為下文的上表陳情作了必要鋪墊。
第二段敘述朝廷多次征召的經(jīng)過以及自己進退兩難的境地。句句含情，層層在理，對武帝的忠誠，對祖母的孝順，統(tǒng)統(tǒng)流于筆端，難怪晉武帝會批準李密的請求！
第三段再次陳述祖孫相依為命的感情，委婉地表明自己一再辭官乃是出于孝心，并非標榜名節(jié)，怠慢新朝。
第四段正面點明主旨，懇請皇上準許自己為祖母養(yǎng)老送終，并表明自己報效朝廷的忠心。忠孝之情，溢于言表。
本文始終圍繞因侍奉祖母而請求辭官這個中心，從不同的方面反復陳述，寫得委婉盡情，無空洞之言、浮泛之詞，行文流暢，敘事具體生動，抒情扣人心弦，感情至真至深。而且，作者遣詞造句極有功力，生動形象的語言頗能準確到位地表情達意。如“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等，表述形象精當，久經(jīng)流傳，都化作成語，被后世廣為引用。隨著這些富有生命力的名句代代傳誦，《陳情表》這一抒情名篇也千古流傳。
◇妙評
按令伯之表，反復諄篤，出于真誠。至今讀之，猶足使人感動，況當時之君乎！
——宋·真德秀《文章正宗》卷十
純是一片至性語，不事雕飾，惟見天真爛漫。
——清·林云銘《古文析義》卷十
層次說來，無一語不委婉動人。固是至性至情之文。而通體局勢渾成，步驟安詳，更極盡結(jié)構(gòu)之妙。讀者須細玩其詞旨，及其轉(zhuǎn)落承接，方不辜負作者苦心，而得此文之益。若徒隨人道好，何以讀為！
——清·余誠《重訂占文釋義新編》卷七
言外尚有沉憂。情摯，語出自然，遂以千古文事，殊弱漢人，渾穆之氣盡。
——清·李兆洛《駢體文鈔》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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