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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汪曾祺小說語言的藝術(shù)美
引導語:汪曾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他以散文筆調(diào)寫小說,寫出了家鄉(xiāng)五行八作的見聞和風物人情、習俗民風,富于地方特色,下文是他的小說語言的藝術(shù)美分析材料,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作為沈從文的入室弟子,汪曾祺可以算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壇上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汪曾祺的小說從文體上來講與沈從文的文體風格一脈相承,結(jié)構(gòu)上松散自由,語言上優(yōu)美含蓄。讀汪老的小說,三言兩語后,你定會被他小說營造的獨特“氣場”所吸引。而這個氣場是由他的獨具個性的語言構(gòu)建起來的。人們在欣賞文學作品的時候,首先并且直接與人們的感受發(fā)生特殊聯(lián)系的就是文學作品的語言。如果不能理解文學作品的語言,欣賞文學作品就成了空談。因此本文將從汪曾祺小說的音畫之美,準確之美,空白之美三方面來解讀他語言藝術(shù),以下試分述之。
一、汪曾祺小說語言的音畫美
汪曾祺的小說語言傳統(tǒng)色彩濃重,尤其在漢語的表達上。讀他的小說,你幾乎感覺不到他在講故事。他的小說更像是一場閑談,三言兩語,情節(jié)自在語言的鋪展中流動,典雅含蓄,清婉通脫,自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悠然從容。
汪曾祺的小說語言之美給人直觀的印象是聲音和畫面的結(jié)合。漢語的一個特點就是“四聲”。“聲之高下”和“言之長短”形成了語言的氣脈流動。汪老曾在《自報家門》中談到,“語言之美不在一個一個的句子,而在句與句之間的關(guān)系……語言就像水,是不能切割的。”句與句之間貫穿始終的是語言本身所蘊含的氣脈,它會跟隨句子的銜接和擴展得以流動。具體來講,“言之長短”是指長短句的搭配,汪曾祺在小說語言中常常用到。例如在《大淖記事》中,介紹大淖南岸的繁榮景象,幾乎全用的長短句搭配:“小輪船漆得花花綠綠的,飄著萬國旗,機器突突地響,眼瞳冒著黑煙,裝幀,卸貨,上客,下客,也有賣牛肉的,高粱酒,花生瓜子,芝麻灌糖的小販幺幺喝喝,是熱鬧過一陣的。”以極儉省的筆墨勾畫出一幅人間煙火味十足的市井畫面。而“聲之高下”是指四聲的高低起伏,平上去入,回環(huán)往復。所以,他竭力在小說中嵌入對仗、四字詞,形成音調(diào)的靈動跌宕的美。像這樣的語句:“老白粗茶淡飯,怡然自得。化紙之后,關(guān)門獨坐。門外長流水,日常如小年。”(《故人往事•收字紙的老人》)典雅的文字剛好契合了收字紙的老人對文章文字的尊崇的主題。又如《徙》中描寫范進式人物徐呆子背八股文:“隨著文字的起承轉(zhuǎn)合,步履忽快忽慢;詞句抑揚頓挫,聲音時高時低……一直念到兩頰緋紅,雙眼出火,口沫橫飛,聲嘶氣竭。”對仗和四字句的使用,恰好諷刺了人物癡迷科舉的可笑又可憐的情態(tài),可見,汪曾祺對漢語的音韻之美有著敏銳地,經(jīng)驗性地領(lǐng)悟。
除此之外,汪曾祺還特別重視小說的語言的畫面感,汪曾祺年幼時便跟隨父親受到筆墨情趣的熏陶。而中國歷來就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詩畫相通的傳統(tǒng),因此汪曾祺認為,一篇小說,總得有些畫意。他在細節(jié)描寫和結(jié)構(gòu)組織上下功夫,使得小說中的情景顯示出中國畫式的寫意風格。小說《冬天》便是這樣一幅寫意式的水墨畫:
……天白亮白亮的,雪花綿綿地往下飄,沒有一點聲息。雪的輕,積雪的軟,都無可比擬……樹皮好黑,烏鴉也好黑,水池子凍得像玻璃。廟也是雪,船也是雪。侉奶奶的門不開,門檻上都是雪……
汪曾祺幾乎摒棄了一切生澀,奇崛的修辭,用最平淡的筆勾勒出一幅使人輕快的雪景。他不具體寫雪落得怎樣大。只是輕描淡寫幾句,“樹皮好黑,烏鴉好黑,水池子凍得像玻璃,廟也是雪,船也是雪”,恰恰將雪的潔白綿密寫得生動傳神,清新淡定,含蓄動人,不顯絲毫累贅。汪曾祺追求的語言的“情致”和“意味”,然后攜帶的是人情風物,世俗掌故,飲食起居等等。這好比一脈溪流,沿途遇到的草葉,游魚,細石都忍不住撫摸一下,看得見的是倒影在水中的景致,觸不到的是人性之岸?梢,汪曾祺充分發(fā)揮了漢語的優(yōu)勢和特點,在音樂和繪畫上找契合文字的平衡點,這使得他的作品充滿了濃濃的“中國味兒”。
二、汪曾祺小說語言準確之美
俄國小說家契科夫認為,語言的唯一標準是準確。但要真正做到“準確”并非易事。汪曾祺認為,“準確”就是要貼近人物,貼近生活。這一標準在汪曾祺的小說中,主要體現(xiàn)在敘事和人物描寫上。在敘事上,他主張把一件事情說得有滋有味,得慢慢地說,不能著急。這樣才能體察人情物理,神詞定氣,從而提神醒腦,引人入勝。他主要強調(diào)敘述語言和人物身份,心理等的關(guān)系。在《大淖記事》中,汪曾祺這樣設(shè)置了情節(jié):
十一子微微聽到一點聲音,他睜了睜眼睛。巧云把一碗尿堿湯灌進了十一子的喉嚨。不知道為什么,她自己也嘗了一口。
這后面一句可謂是“神來之筆”,像一支箭最終穩(wěn)穩(wěn)地找到靶心,準確之極。巧云對十一子的愛戀,內(nèi)心焦急而傷感的情緒透過這一句話,無聲而有力地傳達了出來。與契科夫創(chuàng)作體會相同的是,汪曾祺對于語言的準確之美也要服從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旋律”――貼近人物。比如他寫一個山里牧羊的孩子看到農(nóng)業(yè)科學研究所的溫室,溫室里冬天也結(jié)黃瓜,結(jié)西紅柿:“西紅柿那樣紅,黃瓜那樣綠,好像上了顏色一樣。”在這里,就只能這樣表達,放羊娃不清楚溫室的原理,也沒有念過書。“好像上了顏色一樣”“那樣紅”“那樣綠”,這些都是放羊娃的感受。其中,“上”字用得尤為準確,它更口語化,符合放羊娃的身份,也符合放羊娃的感受,如果用語再稍微華麗一些就不真實了。
汪曾祺小說語言的準確還表現(xiàn)在對人物的刻畫和摹寫上,但他的準確并非面面俱到,而是直擊要害,抓住了人物的“精神”,就如同魯迅寫人物時講求“畫眼睛”。小說《受戒》中對小英子母女三人的刻畫就是很好的范例:
……兩個女兒,長得跟她娘像一個模子托出來的,眼睛長得尤其像,白眼珠鴨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是如清水,閃動時像星星。渾身上下頭是頭,腳是腳……
這段描寫可謂準確之極,用“鴨蛋青”“棋子黑”來比喻女子眼眸漆黑深邃,而又以“定神時”和“閃動時”兩種狀態(tài)來描述女子眼神的清明,看似簡單隨意的四字短句卻將女子的眼眸的神韻一一傳達給讀者,也在輕描淡寫中刻畫了一個聰明乖覺的小英子的形象,用“鴨蛋”來描述“青”,用“棋子”來描述“黑”,使與黑兩種顏色更為直觀,而“格錚錚”“滑滴滴”等方言用語又將地方特色和人物的身份性格重合起來,使得小說語言的表現(xiàn)力更強,也更為準確。
為加強語言的準確,汪曾祺還盡量將語言“陌生化”。他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談中多次推舉魯迅的“我輩正經(jīng)人犯不著醬在一起”的“醬”字,“我便一個人剩在書房”的“剩”字?梢钥闯,汪曾祺更強調(diào)“尋常詞語的藝術(shù)化”,使之達到“陌生化”的藝術(shù)效果。他在闡述自己小說觀點的一篇隨筆中這樣描寫火車的燈光:“車窗蜜橘色的燈光,連續(xù)地印在果園東邊的樹墻子上,一方快,一方快,川流不息地追趕著。”(《汪曾祺文集•語文簡短》再如《曇花,鶴和鬼火》中的“鬼火”:“綠光飛得很慢,好像在幽幽地哭泣。忽然又飛快了,聚在一起,又散開了,好像又笑了,笑得那樣輕。”在這里,“追趕”、“笑”和“輕”都是極為普通的詞匯,但汪曾祺卻使之在語境中產(chǎn)生了令人耳目一新的美。
因此,這種陌生化的效果衍化出的準確,既恰到好處地傳達出作者的所見所聞,又的確讓汪曾祺的小說語言傳達出一種難以具象的美感。
三、汪曾祺小說語言的空白美
汪曾祺常說自己不善于講故事,也不喜歡太像小說的故事,他使小說“散文化”,希望通過類似中國畫中的“留白”來擴展語言給人的最大的想象空間。汪曾祺曾在施叔青對他的訪談里說,中國畫講究計白當黑,知白守黑,用筆十分簡約,畫云不畫月而月自明。為此,他完全省去了情節(jié)的敘述,或者只是把故事的一個或幾個片段組合,把不必要的背景過場,甚至不美的地方一一舍去。為使語言的留白顯得自然,他時常會中斷故事的敘述,用中國畫的畫法插入風俗畫,民謠,夢境等等,造成情節(jié)的淡化和缺損,最終形成空白。比如《天鵝之死》,全文時空交錯,空靈自由,儼然一首散文詩;比如《幽冥鐘》,沒有任何情節(jié),通篇只寫氣氛;又如《復仇》,復仇者來到一條路的盡頭,再往前沒有路了。他瞌了一會兒眼,幾乎做了一個夢:“他在蓮花一層一層瓣子里。他多小啊,找不到自己了。”這些插入的中斷,閱讀受阻,需讀者集中注意力,再找一條新路走下去。而新路正是空白的境界所在。
汪曾祺小說語言的空白常常出現(xiàn)在作品的結(jié)尾部分。例如《受戒》的結(jié)尾,明子和小英子躲進蘆葦叢中:“蘆花才吐了新穗,發(fā)著銀光,軟軟的,滑滑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jié)了蒲棒,通紅的……野菱角開著四瓣小白花。驚起一只青樁,擦著蘆穗,撲魯魯飛遠了……仔細體會,不難發(fā)現(xiàn),這段充斥著獨立意象的結(jié)尾并非單純地在摹寫景物,我們不妨將簡單的景物鋪陳理解為人物視線的轉(zhuǎn)移和情緒的微妙變化。讀者讀到的是一片寧靜祥和的美,而在句語句之間的空白,流露出的分明是明子和小英子初戀的悸動。同樣,在《徙》的結(jié)尾部分,高先生已經(jīng)死了好幾年了,然而汪老也只用了“墓草萋萋,落照黃昏,歌聲猶在,斯人邈矣”一句來話別凄涼和哀傷,剩下的――無論是對命運的無奈抑或小人物的卑微和崇高――讓讀者自己去想。繪畫藝術(shù)的熏陶浸染使得他的小說語言如墨一樣瀟灑隨意,也使他的小說如中國畫一般含蓄雋永。
總而言之,汪曾祺的小說語言融詩意與靈動為一體,將聲音和畫面結(jié)合起來,清新而不簡單,深刻而不浮躁,樸實而不枯寂。透過他水一樣清單簡凈的語言,我們能感受到他語言背后所承載的深厚的人文關(guān)懷,他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對人性的頌揚,對傳統(tǒng)的復歸都化入這些文字。汪曾祺小說的語言就像一條豐沛的河,雖無大江大海的開闊浩大之勢,卻另有風景一片。
汪曾祺的小說有哪些?
汪曾祺(1920~1997):現(xiàn)、當代作家。江蘇高郵人。1939年考入昆明西南聯(lián)合大學中文系,深受教寫作課的沈從文的影響。1940年開始發(fā)表小說。1943年大學畢業(yè)后在昆明、上海任中學國文教員和歷史博物館職員。1946年起在《文學雜志》、《文藝復興》和《文藝春秋》上發(fā)表《戴車匠》、《復仇》、《綠貓》、《雞鴨名家》等短篇小說,引起文壇注目。1950年后在北京文聯(lián)、中國民間文學研究會工作,編輯《北京文藝》和《民間文學》等刊物。1962年調(diào)北京京劇團(后改北京京劇院)任編劇。曾任北京劇協(xié)理事、中國作協(xié)理事、中國作協(xié)顧問等。
出版作品集30多部,著有小說集《邂逅集》、《羊舍的`夜晚》、《汪曾祺短篇小說選》、《晚飯花集》、《寂寞與溫暖》、《茱萸集》,散文集《蒲橋集》、《塔上隨筆》,文學評論集《晚翠文談》,以及《汪曾祺作品自選集》等。另有一些京劇劇本!锻粼魑募(5卷)于1993年出版,《汪曾祺全集》(8卷)于1998年出版。短篇《受戒》和《大淖記事》是他的獲獎小說。作品被譯成多種文字介紹到國外。
他以散文筆調(diào)寫小說,寫出了家鄉(xiāng)五行八作的見聞和風物人情、習俗民風,富于地方特色。作品在疏放中透出凝重,于平淡中顯現(xiàn)奇崛,情韻靈動淡遠,風致清逸秀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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