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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盛唐高岑邊塞詩(之二)(人教版九年級選修)

發(fā)布時間:2016-3-22 編輯:互聯(lián)網 手機版

 三、高、岑同中有異的詩風

《新唐書》本傳說高適詩歌創(chuàng)作“以氣質自高。每一篇已,好事者則傳播吟玩”;說岑參“屬詞清尚,用心良苦。詞調尤高,唐興罕見此作。放情山水,故常懷逸念,奇造幽致,所得往往超拔孤秀,度越常情。與高適風骨頗同,讀之令人慷慨懷感。每篇絕筆,人輒傳誦”。這番描述說明高岑的許歌創(chuàng)作風格,在表現(xiàn)上彼此有異,在社會影響上則有共同的地方,他們的詩歌為人們喜愛,影響所及的程度足以見出詩歌的非凡成就。對于他們的詩歌風格,前人多有評說,論其同的,說高岑詩的風骨同,詩歌剛健有力,“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嚴羽《滄浪詩話》)。論其異的,說兩人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高適詩尚質主理,岑參詩尚巧主景”(陳繹曾《唐音癸簽》卷五引《吟譜》);“高悲壯而厚,岑奇逸而峭”(王士禎《師友詩傳續(xù)錄》)。

高、岑以邊塞入詩走了不同的創(chuàng)作道路。他們較少接受王之渙、李頎、王昌齡邊塞詩的表現(xiàn)形式和風格,較多地受唐太宗、駱賓王等人邊塞詩的影響,以古風的形式、鋪述的手法表現(xiàn)邊塞戰(zhàn)事和風情。這適合他們奔放或積郁情感的流動,但他們的憂郁勝于奔放,對功名的掛念使他們施展不開胸懷,說是要歸隱又不是真心歸隱,于是邊塞詩在他們手上少了王之渙、王昌齡的活潑靈動,多了渾厚深沉。高、岑的邊塞詩同中有所不同,大致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去比較。

⒈ 豪放與敦厚

高適把俠士風度融入詩,使詩情豪放,詩語快捷;岑參則把儒雅之氣融入詩,使詩情敦厚,詩語舒緩。

高適慷慨有大志,尚節(jié)義,務功名,好談論王霸之術,俠義之舉!坝闹荻囹T射,結發(fā)重橫行。一朝事將軍,出入有聲名”(《薊門行五首》),“橫行”所求的“聲名”,是高適的一樁心事,他在說幽州人的時候,內心亦怦然而動,“常懷感激心,愿效縱橫謨”(《塞上》),向往立功邊塞,自以為輕而易舉,有時出語狂傲!澳钋奥窡o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別董大》)。他的《塞下曲》最能反映這種情緒:

結束浮云駿,翩翩出從戎。且憑天子怒,復倚將軍雄。萬鼓雷殷地,

千旗火生風。日輪駐霜戈,月魄懸琱弓。青海陣云匝,黑山兵氣沖。戰(zhàn)酣

太白高,戰(zhàn)罷旄頭空。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

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方。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他到過邊塞,未能建立功業(yè),而這首詩借戰(zhàn)士征戰(zhàn)的一生,從慷慨從戎到功成受獎,重現(xiàn)他自我的英勇精神和豪邁氣概。詩以出征為起點,以“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戰(zhàn)酣太白高,戰(zhàn)罷旄頭空”表現(xiàn)激烈的戰(zhàn)斗過程,然后是功成受獎。以昧此道則成老翁的議論收束。這種表現(xiàn)形式使全詩有很強的敘事性,詩既粗礦地把出征和戰(zhàn)斗寫得極有氣勢,意欲橫掃千軍,果然是橫掃千軍;又以“日輪駐霜戈,月魄懸琱弓”的工筆,展現(xiàn)戰(zhàn)士雪亮的戈矛上閃動著太陽的光輝,皎潔的月光掛在有花紋的弓箭上,使剛勁的詩充滿了詩情畫意。其實這首詩多是想象之詞,他以為出使邊塞就能夠縱情地、奮不顧身地施展自己的本領,縱橫廝殺,然后就大功告成。所以對皓首窮經者很不以為然,“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高適深諳詩文之道,在這里似乎看透了習文沒有出路,人生一世。大可不必皓首窮經。和這種人生精神相應。語言剛健有力,一呵而下。鄭振鐸在《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評價高適說:“他的詩也到處都顯露出以功名自許的氣概”,“所以他的作風,于舒暢中又透著壯烈之致,于積極中更露著企勉之意”。

岑參則比他斯文得多,相似的內容經岑參表現(xiàn),語言的舒緩和情感的纏綿讓人感覺到他性情的柔弱,他對人生的認識比較明確,在《送費子歸武昌》詩中曾寫道:“勿嘆蹉跎白發(fā)新,應須守道勿羞貧。男兒何必戀妻子,莫向江村老卻人!彼m是勸慰失意的費子不要頹喪,同時也是他內心世界的表露。“守道”是人生的要義,這一點有很深的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痕跡,為道,貧困可以不計;為道,不應該隱居避世。而道是什么呢?對于岑參來說也就是盡忠報國。此時立功邊塞似乎是最佳途徑,他在赴安西途中寫過一首《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其中說:

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山口月欲出,

先照關城樓。溪流與松風,靜夜相颼颼。別家賴歸夢,山塞多離憂。與子

且攜手,不愁前路修。

在家與國、妻子與君王之間,他以“萬里赴王事,一身無所求”的獻身精神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國與君王,甘愿承受邊塞的艱苦生活。他這時候仍然沉浸在對邊塞生活的憧憬當中,同樣認定到了邊塞就可以建功立業(yè)。他雖然把邊塞的生活寫得很苦,但國家和君王利益高于一切,個人之苦實在算不了什么,并以“與子且攜手,莫愁前路修”表現(xiàn)了同仇敵愾的英雄氣概,不僅是自己精神振奮,而且要同人也懷有他一樣的情緒。 岑參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并不是特別昂奮,不能不奉王事的無奈滲透其間;不為妻子兒女的生計考慮,依舊少不了發(fā)自內心的思家之情,“別家賴歸夢,山塞多離憂”。兒女私情足以化解英雄之氣,不及高適詩中的“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麟鱗閣,入朝明光宮”的豪爽。岑參常直接置身于這些詩中,表現(xiàn)自己的言與行,文氣有余而豪興不足。情感難以割舍,詩終究顯得有點柔弱!肮蕡@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币皇住斗耆刖┦埂肪褪亲詈玫谋碚。再如《銀山磧西館》:

銀山磧口風似箭,鐵門關西月如練。

雙雙愁淚沾馬毛,颯颯胡沙迸人面。

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

詩中對鐵門關風、月、胡沙的描寫,是自然形于詩的邊塞風情,足見邊塞生活的艱苦。這和他對人生的追求比較起來,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岑參以此為鋪墊,映襯對功名的追求,只要能夠建立功名,甘愿投筆從戎,承受邊塞之苦。不過他訴說“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的時候,無形中包含了自我“終日守筆硯”的現(xiàn)實,在難以忍耐的歲月里他還是忍耐著,苦悶縈懷。身為一介文士,從文得不到發(fā)履,投筆從戎是不得已的事,赴身邊塞卻“雙雙愁淚”’一個“愁”字,在這里盡現(xiàn)出文人的氣習,缺乏豪健的人生精神。

⒉ 悲壯情懷與雄杰氣象

高適在邊塞詩中較多地表現(xiàn)出悲壯情懷,儒雅的岑參則在邊塞詩中以出征的將士勾畫出雄杰氣象。相應地,高適的這些邊塞詩就顯得情感沉郁,岑參的情感則偏于高昂。

高岑的邊塞詩悲壯,是自古以來許多人的共識,高岑自覺地把對人生的直接或間接體驗融入邊塞之事與邊塞之景,盼望出征卻又有很濃厚的惻隱之心,為血與火的爭斗下的犧牲傷感,同時并不愿意削弱本來懷有的英雄性情,詩的悲壯就是必然的。在這方面,高、岑的邊塞詩雖然有相同的地方,但高適的悲壯略勝一籌。這不是因為他的情緒易于隨客觀環(huán)境和自我的遭遇搖擺,能大起大落,而是他以功名心為轉移在邊塞詩里表現(xiàn)自我的人生,又能從拯濟百姓的愿望出發(fā),關注下層人的生活!坝涝刚c蕘,孰云干鼎鑊”(《淇上酬薛三據(jù)兼寄郭少府微》)。因下層人的不幸命運激發(fā)悲壯之情,使他邊塞詩的悲壯超越了狹隘的個人圈子,具有更廣泛的社會意義。正如劉大杰在《中國文學發(fā)展史》中認為:高適詩歌的“氣象比不上岑參的奔放,然格調高遠,富于蒼涼的情韻”,“在描寫邊塞的風光、戰(zhàn)爭的場面下,同時又表露出征夫的疾苦,少婦的情懷,故能于高壯的詩風里,呈現(xiàn)出慷慨之音”。高適寫過《薊門行五首》,其一道:“薊門逢故老,獨立思氛氳。一身既零丁,頭鬢白紛紛。勛庸今已矣,不識霍將軍!逼湮澹骸镑鲼鲩L城外,日沒更煙塵。胡騎雖憑陵,漢兵不顧身。古樹滿空塞,黃云愁殺人。”前一首寫一個老兵的遭遇,他征戰(zhàn)一生,少壯赴沙場,如今已是鬢發(fā)皆白,孤身一人,功業(yè)無著,也不用再談功業(yè)了,這是很可悲的。更可悲的是,他征戰(zhàn)一生,居然連將軍也不認識,叫人相對無言。后者寫邊塞戰(zhàn)場,戰(zhàn)斗激烈。高適寫得很含蓄,說“古樹滿空塞”,戰(zhàn)斗的殘酷可以想見。同人死于戰(zhàn)場,僥幸者既有喪友之痛,又有孤獨而思鄉(xiāng)的悲涼。這兩首詩很短,關涉人的生死命運,情感的容量卻相當大。最能表現(xiàn)高適悲壯情懷的是《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

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翰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

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鐵衣

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后。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邊庭飄

飖那可度,絕域蒼茫無所有。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相看白刃

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這是高適最有影響的七言古詩。這首詩以豪壯為基調,兼以悲憤,以敘述場景的轉換構成全詩的跌宕起伏。先以豪壯之調揚起,“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是何等的富有氣勢,隨之寫戰(zhàn)士之死、少婦之思,豪壯之氣弱而悲憤之氣生。既而以“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的豪壯取代悲憤。最后以自己的抒情、議論作結,情緒下落。同時,這首詩采用合而后分的表現(xiàn)方法,“男兒本自重橫行”,既是寫將軍,又是寫戰(zhàn)土。高適把重心放在戰(zhàn)士身上,寫戰(zhàn)士慷慨應征,不畏寒苦,浴血奮戰(zhàn),以身殉國,實踐著男兒重橫行的人生準則。將軍呢?“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赴死與樂生相成了鮮明的對比;“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對此唐汝詢曾在《唐詩解》里評價道,漢將邀功生釁,恃恩輕敵,致使征人久戍不歸,戰(zhàn)士苦于征戰(zhàn)而思李將軍守備以息兵,彼此共享太平安寧。高適通過戍邊戰(zhàn)士的遭遇和生活感受婉轉地表現(xiàn)了自己的情懷,他并非因戰(zhàn)士的悲壯而悲壯,而是把自己的精神借助戰(zhàn)士的行為表現(xiàn)出來,這依然是充滿矛盾的,為功名趕身邊塞理應殺敵立功,為征人之苦則應消彌戰(zhàn)爭,讓征人無須慷慨獻身,無須遙隔萬里思親。

在這方面,岑參同類型的詩則顯出雄杰氣象。他的儒雅之氣有建功立業(yè)之志作為內涵,絲毫不妨礙在詩歌里創(chuàng)造出雄杰氣象,不必仿效高適就有了幾分豪氣和陽剛之美。只是沒有高適的豪氣那樣強烈、剛硬,沒有高適的陽剛之美那么耀眼。他的《送人赴安西》;“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萬里鄉(xiāng)為夢。三邊月作愁。早須清黠虜,無事莫經秋”及《胡歌》:“黑姓蕃王貂鼠裘,葡萄宮錦醉纏頭。關西老將能苦戰(zhàn),七十行兵仍未休”和高適的《薊門行》相類似,語言的平和,削減了詩中原本應該有的雄健,詩中征人懷報國之情一生征戰(zhàn),經岑參藝術表現(xiàn)成為邊塞英雄,雖說“關西老將能苦戰(zhàn),七十行兵仍未休”有譏諷戰(zhàn)爭經久不息、民苦于戰(zhàn)的意味,但關西老將年已古稀而能苦戰(zhàn)依然是英雄形象,這和高適《薊門行五首》其一的“一生既零丁,頭鬢白紛紛”同為寫實,高詩蘊含的是戰(zhàn)爭造成的孤苦衰老的痛苦,岑詩中的主人公則老當益壯。岑參寫得更好的是《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

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

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行軍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

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

西。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

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虜塞兵氣連云屯,戰(zhàn)場白骨纏草根。劍

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古來

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岑參此時任安西北庭節(jié)度判官,駐扎在輪臺。詩中表現(xiàn)的邊塞風情和將士艱苦的生活,是岑參邊塞詩的重要特色。他不諱言邊塞的艱苦,甚至是渲染邊塞的艱苦婉轉地表現(xiàn)戰(zhàn)士的頑強斗志,支撐戰(zhàn)士意志的是英雄主義,使他們足以戰(zhàn)勝生活的艱難和強敵的兇悍,所以兩首詩都以必勝的信念為旋律,以邊塞之苦和“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的頹喪映襯將士的卓越不凡。他把后者表現(xiàn)得越充分,詩中的雄杰氣象就越鮮明。相輔而行的是,岑參在詩中直言一定成功,或是等待出征的軍隊凱旋歸來,“車師西門佇獻捷”;或是歌頌“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這也是他的心志。許中雖然有“戰(zhàn)場白骨纏草根”的慘痛描寫以見戰(zhàn)爭的殘酷和將士的遭遇,但岑參不為之凄切,詩也不因有它而顯悲色。

⒊ 尚質主理與尚巧主景

高岑詩歌風格差異較大的是,高適常在詩中說理,表白對社會和人生的看法,在這樣的時候,他往往不用華麗的文辭,就事論理或者就人論理,如說“飄搖未得意,感激與誰論。昨日遇夫子,仍欣吾道存”  (《酬司空璲少府》):“男兒貴得意,何必相知早”(《酬裴秀才》),具有質樸的語言風格,岑參則喜歡在詩歌里狀景,對眼前景物作高度藝術化的處理,精煉警辟如“鐘鳴長空夕,月出孤舟寒”(《陪群公龍岡寺泛舟》),“天晴云歸盡,雨洗月色新(《南池夜宿思王屋青蘿舊齋》);粗獷奔放如“雙崖倚天立,萬仞從地劈”(《入劍門作寄杜楊二郎中時二公并為杜元帥判官》),“七月江水大,滄波漲秋空”(《東歸發(fā)犍為至泥溪舟中作》),在表現(xiàn)邊塞景色的時候,因邊塞風情的野性,形成他邊塞詩奇峭的風格。

前人曾說高適的詩主理而岑參的詩主景,主理與主景所指的是各自的創(chuàng)作傾向,高適偏于理,岑參偏于景。他們曾在天寶11年(752)與杜甫、儲光羲、薛據(jù)一起登過位于長安的慈恩塔(即大雁塔),高適寫了《同諸公登慈恩寺浮圖》,岑參則寫了《與高適、薛據(jù)登慈恩寺浮圖》,鮮明地表現(xiàn)出兩人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高適就佛塔說佛理,雖免不了描寫了登塔所見的景致,但重于理而輕于景。如詩的開頭寫道:“香界泯群有,浮田豈諸相?登臨駭孤高,披佛忻大壯。言是羽翼生,迥出虛空上。頓疑身世別,乃覺形神王!痹娭幸虻欠鹚蚍鹄,感覺與塵世晃然有隔,仿佛進人另一個世界。岑參則不同,他心騖八極,思落天外,以“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睜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奔湊似朝東”,夸飾慈恩塔的高險和鬼斧神工,使本來不神奇的慈恩塔在曠蕩無垠的空間異常神奇。

高岑同一題材的創(chuàng)作具有的不同的風格不是偶然的,兩人在把握創(chuàng)作的視點時相對疏離對象本體,賦予慈恩塔藝術特質,展示了兩人不同的創(chuàng)作趣味。這時時表現(xiàn)在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邊塞詩也不例外。較特殊的是高適和岑參所赴邊塞的具體地域是不同的,高適主要是到燕趙之地,即他詩中所寫的薊北;而岑參則到天山南北一帶,即他邊塞詩中所寫的天山、昆侖、陰山、翰海等地。燕趙之地常為人知,天山南北則罕為人知,這使得高適很少在詩中描寫燕趙之地的景色,而岑參常為天山南北的風光所吸引,導致邊塞詩鮮明的地域特征。加上他好奇異山水的性格,有意追求對奇山異水的觀賞,獵取奇山異水入詩,于是,即使岑參不在詩中矯飾以為奇,詩中之奇也是客觀存在的。

再來看看高適的《燕歌行》,詩中的“男兒本自重橫行”,“身當恩遇常輕敵”,“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都在說理,言說男兒在社會上的生活原則。出自性情,男兒就當縱橫于疆場,高適對人生的這種體認是很深刻的,他在詩中不止一次運用“橫行”這個詞,表示男子漢的人生,究其根柢是建功立業(yè),這既是傳統(tǒng)的人生觀,又是高適現(xiàn)實的人生態(tài)度;從道義上說,身當恩遇(“天子非常賜顏色”)就應該報恩,恩義重于生命,一方面是為天子盡忠,另一方面是為自我盡性,那么戰(zhàn)場的艱險就不能改變男子漢忠君愛國的節(jié)操。因為有這樣一些習以為常而又執(zhí)著的道理貫穿在《燕歌行》中,高適性情的豪爽就受了理的節(jié)制,欲奔放而不能了。他的《塞上》也可為代表:

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萬里,漢兵猶備胡。邊塵滿北

溟,虜騎正南驅。轉斗豈長策?和親非遠圖!惟昔李將軍,按節(jié)臨

此都?側謷叽竽,一戰(zhàn)擒單于。常懷感激心,愿效縱橫謨。倚劍

欲誰語?關河空郁紆。 

雖說是寫邊塞,主要是因邊塞的現(xiàn)實狀況獻安邊之策。高適對邊塞的不太平很有憂慮,漫長的邊境線上,漢兵的全面防御不足以息事安民,北邊戰(zhàn)事未了,南邊烽火又燃,漢兵疲于奔命而邊境始終不得安寧。這種邊塞局面使高適對當時所采用的兩種戰(zhàn)略提出疑問,一是“轉斗”,可補于一時而不能治長久,邊亂依然,二是“和親”,唐以來,曾派永樂公主、燕郡公主、東華公主等和親于契丹與奚,和親之際彼此相安,時間長了,矛盾沖突仍不可免,還是刀兵相見。所以他主張用武力全面地橫掃邊塞,并借西漢的飛將軍李廣表現(xiàn)這種意愿,以結束戰(zhàn)爭。高適的這首詩最終表現(xiàn)的是以武鎮(zhèn)邊的不可能,“倚劍欲誰語?關河空郁紆”,他的思想與朝廷安邊之策的不吻合,懷武略難以施展,空有安邊之志。在這種情況下,高適的思想情緒很沉重,壯心受到了很大的壓抑。說理的滯重和情緒的憂郁使他的詩歌風格完全不能有超拔的態(tài)勢,詩歌的語言自然質樸無華。

岑參的好奇性情和杰出的創(chuàng)作才能的融合,使他進入邊塞,見到一般人未曾見過的景象,身為詩人有了用武之地。如火山景象 “赤焰燒虜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陰陽碳,何獨然此中”(《經火山》);熱海景象 “空中白雪遙旋滅,蒸沙爍石然虜云。沸浪炎波煎漢月,陰火潛燒天地爐”(《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都是唐代邊塞詩很少涉及到的。景象原本奇特,岑參的想象又出人意表,火氣、熱浪的升騰,使天地渾然,氣勢磅礴。岑參邊塞詩寫景奇峭的風格還表現(xiàn)在他的代表作《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中。這三首詩寫征人的邊塞生活,代表了岑參邊塞詩的最高成就,開拓了邊塞詩的境界。評價過高適的陸時雍評價他:“岑參好為巧句。真不足而巧濟之,以此知其深淺矣。故曰‘大巧若拙’。”他認為岑妻是有意識地用巧來掩飾不足的真情,有欠公允,好巧則是真的。如《自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

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

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邊塞的風情是一幅奇觀:“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八月飛雪是奇,而以春風吹而梨花開喻雪也是奇,岑參因景而生奇想,他對邊塞風情的感受是懷了一種很矛盾的心情,一方面是從未見過的邊塞飛雪景象使他感到興奮得難以自已,發(fā)自內心地把眼前的雪景藝術化為春風突至,梨花頓開,原本蒼茫的邊塞是這樣充滿了生氣;另一方面,天寒地凍使他感受將士生活的極其艱苦,對于將士生活的具體描寫在于內心難以言表的同情與無奈情緒。岑參善于把握、表現(xiàn)邊塞的奇景,常常把邊塞景象和人對于這種景象的感受聯(lián)系在一起,使人們通過他的藝術表現(xiàn)既領略了邊塞奇特的寒冷。又感受了邊塞奇特的景致。二者聯(lián)系的過程則是岑參邊塞詩藝術化的過程。在《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中的“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中的“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都是被岑參藝術化了的。不過,岑參沒有稍晚于他的李白詩歌的豪爽之氣,無意使他筆下的夸張、比喻絕對地超越現(xiàn)實生活,而是緊貼著現(xiàn)實生活,在給人們審美愉悅的同時,又能夠很自然地使人們從藝術之表走進真實之里,領略到邊塞風情。這是其它邊塞詩人很少表現(xiàn)的,他以此釀造了邊塞詩的真正邊塞味。誠如陸游在《夜讀岑嘉州集》中對岑參詩的高度評價:“公詩信豪偉,筆力追李杜”。

 “高適的詩悠揚婉轉,在濃厚的抒情中,表現(xiàn)了奔放的氣勢和慷慨激昂的精神。岑參則急促、高亢,以奇峭而俊麗的風格,描繪了邊地光怪陸離、變幻莫測、瑰奇壯麗的風光” [4] !白x高適的詩,那如駿馬駐坡,鷹擊長空的雄放之氣,無不動人心魄。這些詩,不但展示蓬勃向上、璀璨壯美的‘盛唐氣象’,同時也凸現(xiàn)出詩人性格豪爽、抱負遠大和剛毅勇敢的精神面貌” [5]。而“岑參所表現(xiàn)的人物事實,都是最偉大的、最雄壯的、最愉快的” [6],“岑參是開、天時代最富于異國情調的詩人”,“他一邊具有高適的慷慨壯烈的風格,一邊卻較之更為深刻雋削,富于奇趣新情”[7]。

總之,高岑邊塞詩即事名篇,自出己意,繼承建安詩“志深筆長”、慷慨多氣的風骨,又吸取南朝詩善寫離愁別怨的長處,格調慷慨激昂,豪放悲壯,以新鮮的生活和充沛的激情為傳統(tǒng)題材罩上了時代的光輪,在我國詩歌發(fā)展史上,無疑是有較高地位和較大影響的,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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