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散文

　　橡樹，櫟、柞也。居北國，在我的家鄉(xiāng)，溝壑巔峰，岸丘崖壁，滿山磨嶺，比比皆是，蕓蕓眾生，如同平民百姓，只要有人類的存在，就遍布它的影子，太熟悉太平常不過了。在山區(qū)長大，打童年就熟悉它，生活里也經(jīng)常接觸到它，應用它，離不開它。最直接的就是灶下之物——燒柴，以至于家什把，農(nóng)具，直至蓋房子用的桿桿棒棒，打家具等。

　　橡樹，一度也曾厭倦過。聽老輩們講，偽滿時他們被日本鬼子抓勞工，吃的就是橡樹種子磨成的面粉橡子面，這東西苦澀難咽，吃多了要積累中毒的。我的童年，趕上我們國家吃二兩糧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生產(chǎn)隊在我們家的老屋安了一盤大石磨，一頭毛驢繞著那圈走不到頭的磨道成天的轉(zhuǎn)，那位年長的街坊伯父將枯黃的，浸濕了的，片片張張的勃勒葉子一把一把的欻進石磨眼里，然后再從磨出來的漿液中過濾出細面子，分給社員做口糧，大家管它叫帶食品，顧名思義就是代替食品的沒有營養(yǎng)的食物，屯里一個同齡妹妹就是因為這東西吃多了，大便不通，沒有看到今天的生活的。

　　拜讀中國當代女詩人舒婷的那首抒情詩《致橡樹》，對這一平常之物深為了解，增加了好感，直至另眼看待，認識到她的韌拔個性和博大生機。

　　家鄉(xiāng)村落都是依山而建的，緩山坡嶺到處都是橡樹中最常見的一個品種尖柞，不管是沙土崗子還是砬頭風口，到處都生長著。鍋上米，鍋下柴，農(nóng)家過日子兩件大事，在電的能源還沒有充分開發(fā)的年代，柞樹擔負兩件大事之一，燒柴的大部，是賴以生存的生活消耗物品之一。柞樹作為做飯和取暖的燒柴一茬茬的被更新砍伐，又一茬茬的發(fā)出新枝長大，周而復始，永葆旺盛的生機。

　　感到新奇的是橡樹做的木桶，想到我童年時見到過的木頭箍的原始水桶的樣子，那么沉重笨拙，提起都很費力，別說擔水啦，沒想到橡木桶因窖酒還能出名。聽說世界上那些著名的軒尼詩、馬爹利、拿破侖、人頭馬等紅酒都是通過橡木桶窖藏出來的。在英格蘭釀酒史上記載，在十七世紀，英國的制酒商為避麥芽稅，制作大大小小的橡木桶，盛裝釀出的紅酒藏在山洞里，一年后，取出發(fā)現(xiàn)酒的顏色變成金黃色，酒的'味道異常香醇，并伴隨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芬芳味，后來發(fā)現(xiàn)是橡木做的盛酒器具在葡萄酒貯藏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后來橡木桶又被創(chuàng)作成一件盛酒的藝術(shù)品，體現(xiàn)葡萄酒的悠久文化，走進品位生活，登上大雅之堂，令人刮目相看。

　　真沒想到，這堅硬粗澀的橡木，竟然是助它物成名的背后功臣。

　　家鄉(xiāng)有個吃勃勒葉餅的傳統(tǒng)習俗，每年農(nóng)歷“六月六”這天，農(nóng)家大嫂上山采回勃勒葉，即橡樹的一種，學名槲樹的鮮嫩的葉子，將高粱米面或者是玉米面調(diào)成糊狀，攤在勃勒葉子上面，那正值北方農(nóng)家蕓豆下來的時候，夾上蕓豆餡，擺到鍋內(nèi)蒸熟，有特殊的一種清香。習俗源于何年代，沒人說得清楚，但一直不能讓山里人忘懷，延續(xù)至今。

　　像樹葉，你不好吃，但你也會借它物把清香留給人們。

　　橡樹品種很多，我們家鄉(xiāng)常見的有尖柞、槲樹、青棡子等。尖柞、槲樹擅長在山皮裸露的瘠薄的陽坡土壤上煎熬，青棡子在陰冷潮濕的背陰坡上茂盛生長。我的家鄉(xiāng)因柞樹多而成為柞蠶的故鄉(xiāng)，家鄉(xiāng)的山上，到處都可以見到馬架窩棚遺址，那是蠶民看鳥背雨的地方。柞樹葉子，一茬茬的被柞蠶吃掉，裸露光枝，又一茬茬的萌發(fā)，最后枝頭一撮秋葉才是她自己積蓄越冬營養(yǎng)，賴以繁衍生存的求索。這里有幾代從事柞蠶放養(yǎng)業(yè)的農(nóng)民。柞蠶以柞樹葉子為食把讓它轉(zhuǎn)化為蠶絲，成為家鄉(xiāng)最古老的出口創(chuàng)匯商品。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唐朝大詩人李商隱寫春蠶情深意長，至死不渝的著名詩句，演繹至吳玉章先生的“人至期頤亦不休.一息尚存須努力”的犧牲自我的奮斗精神傳頌古今。

　　橡樹，你那苦澀的精華亦成為志者的勵志食糧。

　　家鄉(xiāng)最高的山峰是步云山，海拔1134米。在波瀾起伏的遼東半島群山和丘陵中它渾宏壯觀，秋霜、春雪都要比其他地方早來和推遲半個月。在它的西坡有一片從來未曾砍伐過的槲樹，枝干九曲十八彎，癍痂錯節(jié)，正如同舒婷形象的筆下：“象刀、象劍、也象戟”，腳下養(yǎng)護著厚厚的腐葉和油漬漬的黑土，裹覆著參差碌礪的山巖。

　　我喜歡爬山，但不是為了去找那“山高我為峰”的感覺，喜歡站在高山上熟悉認知家鄉(xiāng)一片片土地，一處處角落。我還爬過步云山區(qū)第二高峰，曾被稱過母親山的老黑山，海拔也是1000多米。開始上去，令我大失所望，那里根本沒有“我為峰”的感覺，因為峰頂依然長滿了兩三丈高的老柞樹，站到峰頂，腳下是刀背似的山脊，頭頂依然樹影婆娑，見到的是透進來篩網(wǎng)狀的微弱陽光，騎著刀背似的山脊攀行，仍如同停留在爬山過程的林海中間。尋覓遠山、山下河流和村莊，要透過林縫隙中尋找。我是陪同莊河電視臺記者盛老師去的，我們在給山下景色照相，要透過密密夾夾的林縫隙中尋找位置。出于職業(yè)要求，追求畫面完美，老盛提醒我別把死樹橛子拍進去，我說：“要它，我喜歡這些原生態(tài)的青棡子樹歷練滄桑的感覺”。

　　老黑山，蔥蔥蘢蘢，被如煙如云的綠色籠罩著，那里是遼南剩下的不多見的原始森林。它和整個步云山區(qū)一樣，因海拔高，林密，物種豐富。有占據(jù)緩溝濕潤沃土的野核桃林，有盤踞高山溝壑避風處盛開嬌白如脂花朵的天女木蘭，有借高枝腹壓群芳的珍貴野果山葡萄和軟棗……盡管如此，但凡大面積成片的林蔭都是以青棡子這種橡樹為主，它不挑剔生長環(huán)境，山脊，崖頭，巖崗，除了那些有生長優(yōu)勢的地方，剩下的都成了它生存繁衍的地方。

　　步云山區(qū)多冰川時期地理構(gòu)造遺跡，每座大山峰下的坡岰處都有一溜自上而下的大石嶠，巨石交錯，俯山如瀉，縫隙深不可測，底層偶能聽得到倥瓏的流水聲，履歷世紀風雨，乾坤滄桑。那是亙古留給遼南高山的一景，是橡樹還沒有征服的局部。橡樹林與大石嶠的結(jié)合部，是大山里物種生長黃金地帶。那里常年有淡云繚繞，是沃土水氣積聚的地方，那里是大山中最開闊的地帶，視線最好，最陽光，橡樹站在山峰上，崗頭上，為其遮風擋雨，庇護著山坳，把通風透氣的大石嶠邊緣處，把陽光、濕潤、溫暖推讓給那些嬌艷的樹種，短翅衛(wèi)矛、七角楓、天女木蘭、燈臺樹春天，讓它們先嘗大自然的清新，讓它們最早展現(xiàn)嬌艷的身姿，綻泛綠絨，開遍如血如雪的花朵，把絢麗的顯赫鑲嵌在那高山間還披著疲憊的舊葉的橡林懷中；秋天，讓它們最先解脫聳山的悶罩，先享金秋的的甘洌，讓濃葉泛赤，果實潮紅，先于自己紅向萬山。待苦霜殆盡，你盡在枯黃，還不時的撒播霧靄，留戀那山坳間，護著那里站在自己前頭的搶眼的繽紛色采。

　　我愛橡樹，你雖然沒有山花那樣的爛漫和美麗，但卻有海潮般滾動的蔥蘢和壯觀；你雖然沒有楓葉的嫣紅和鮮艷，但卻有與紅日媲美的紅遍萬山的胸懷。我敬仰橡樹，作為這個世界萬物中最平常，最普廣的一個，敬仰它旺盛的生命力，充實了這個世界，更敬仰它廉價與人類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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