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輪明月的散文

　　那是九年前的一個晚上……

　　教室里人聲鼎沸，似要把屋頂抬起來。我驀地推門而進，驚惶失措的孩子們忙亂之中尋找著自己的座位，然后低下頭，偷偷地用眼睛瞄著我。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這個班，我是他們的新班主任，盡管我早有心理準備，但仍然沒想到班上會亂成這個樣子。我注意到教室后面的板報空隙里夾雜著這樣的句子，“讓美好的青春滾蛋吧”，“我愛死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道德是個什么東西”等等。在我的口袋里揣著一張屢教不改的壞學生名單，我相信剛才“嗷嗷”怪叫的學生里面一定包括他們。我只要按著名單一念，他們哪個也難逃我的制裁。就在我的手指觸到紙條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了孩子們那惶恐無辜的眼神。我恍然記起了一個人，我改變了主意。

　　那是二十三前的一個晚上……

　　高中分文理班的時候，我被理所當然地劃到了文班里，因為我是一名自暴自棄的差等生。新班主任是教數(shù)學的杜老師，他長得很干凈，課講得也利索，從不拖泥帶水，再難的問題到了他的手上，就象是一枚蠶繭，任由他順著一個不起眼的線頭兒，毫不費力地一點點兒抽到核里去。當然我只能聽個大概而已，我是喜歡他的板書，條分縷析，層次分明。第一次周測成績，我竟然在滿分120分的試卷上拿到了破天荒的46分，要知道高一我的數(shù)學成績從未突破過30分的。在講解完了試卷以后，杜老師當著全班同學宣布，由我來擔任他的課代表。一百只眼睛齊刷刷對準了我，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眼光，我相信那里面除了相同的驚訝也不會半點其它的內(nèi)容。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直到晚自習收作業(yè)時還感到整個人都別別扭扭。我來到杜老師的辦公室，把作業(yè)放到他的書桌上，然后我委婉地就這份我不能勝任的工作提出了辭謝。杜老師一點兒也沒吃驚，他用平等的目光看著我，示意我坐到他的床邊去。

　　他拿出我的試卷來，他說，你看你的卷面很漂亮，字寫得很工整，雖說題錯得不少，但我知道你在心里是一個對自己有要求的人。也許過去是你太在意別人的目光了，總是習慣用別人的眼光來判斷自己。但是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我覺得你能行，我相信你。我看了你其它科目的成績都還說得過去，只是英語和數(shù)學差得有點多，英語我說不好，數(shù)學說白了就是你們喜歡玩的過關(guān)游戲，哪兒有機關(guān)，哪兒有埋伏，哪兒有獎勵，只要你把單位換算、公式、輔助線這些知識點掌握了，熟能生巧，我相信沒有什么能難住你。最后他親切自然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送我出門。帶著杜老師的鼓勵，我走在靜靜的校園里，皎潔的月光鋪了一地。我感到自己封閉多年的心門敞開了，讓澄明清澈的月光照了進來。

　　從那時起，我仿佛變了一個人，變成了沖鋒陷陣的魂斗羅戰(zhàn)士，跌倒了爬起來，失敗了重頭來，晚上零時睡覺，凌晨四點起床，我攻克了一道道學習上的難關(guān)，到了升入高三的期末考試，我已經(jīng)躍進到了學校的前五名。杜老師找到我，他問我，現(xiàn)在你相信你自己了吧，把這股子勁頭保持住，大學的大門就在你的眼前。啊，大學，那在我從未設想過的生活，我甚至都不敢觸碰的'字眼，一年前別人和我都象聽笑話一樣的事，難道我可以創(chuàng)造這樣的奇跡？杜老師看著懵懂的我，還是那句話，努力吧，我相信你。一年后，我在千軍萬馬之中擠過了獨木橋，最令我得意的是我的數(shù)學居然考了一個滿分。

　　想到了杜老師，我緩緩地把手從口袋里拿了出來。我走上講臺，望著五十多雙年輕的眼睛，我說，我是你們的新班主任，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將在一起度過四年美好的時光，我非常珍惜與你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希望你們也一樣。在我踏進這個教室之前，有很多老師同我講到了你們曾經(jīng)犯下的錯誤，但我認為，那不是你們的錯，至少不完全是，因為沒有人告訴你們怎么做才是對的。我也有過你們這個年齡，我也是從錯誤中走過來的，我懂得在人生的這個階段有一個引路人是多么重要，我愿意試著去做好這項工作，你們能幫助我配合我嗎？

　　我看到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也慢慢抬起了頭，專注地聽我說話。我說，我們誰也不能生活在過去中，過去的錯誤不應該左右我們今后的選擇，從今天開始，我和你們生活在一起，讓我們共同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集體。我相信自己，我更相信你們。孩子們?yōu)槲夜钠鹆苏�，我走下講臺，我說，我們的板報是不是應該換換了？

　　第二天，教室后面的黑板擦得干干凈凈，我得知是那幾個“壞孩子”主動干的，他們正在為新板報搜集資料。第三年，我的這個班被一層層推薦，最后評定為“省級模范班集體”。如今孩子們畢業(yè)已經(jīng)五年了，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干得風生水起。我不斷地接到他們的電話，聽他們談工作談生活，邀請我出席他們的婚禮。

　　今天晚上我正在讀著白云禪師一則故事。他回禪房門口，看到一名年輕人正在他屋里翻箱倒柜找東西。他沒作任何聲張，耐心地等著年輕人失望地回過頭來。是啊，禪師最寶貴的東西都裝在他的頭腦里，誰能偷得走呢？在年輕人怔楞的時候，白云禪師脫下自己的夾襖披在了他的肩上。夜深了，山風太涼，路上小心凍病了你。年輕人一句話也沒說，拔腿往外走，快到山門時，白云禪師說，年輕人，我真的沒有什么東西，山路太黑，我就送你一輪明月吧。第二天清晨，白云禪師見他的夾襖整齊地疊放在門口，他微微地笑了。

　　我想起當我從杜老師手里接過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微微笑著送我出門的情景。人生不可能只走過光明坦途，當我們一不小心，誤入了漆黑的迷路，誰是那個送我一輪明月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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