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祭鄭夫人文》

　　引導(dǎo)語：《祭鄭夫人文》詩韓愈寫的一篇悼文，維年月日，愈謹(jǐn)于逆旅，備時(shí)羞之奠，再拜頓首，敢昭祭于六嫂滎陽鄭氏夫人之靈。

　　韓愈嫂子鄭氏卒于元貞元九年(793),韓愈有《祭鄭夫人文》.貞元十一年,韓愈往河陽祖墳掃墓,與奉其母鄭氏靈柩來河陽安葬的十二郎相遇.

　　《祭鄭夫人文》

　　韓愈

　　(夫人，韓會之妻，而公之嫂也。公少孤而育于其嫂，文言其撫育之恩至矣。公既為之服期，而祭之以文。此貞元十一年往河陽時(shí)作。)

　　維年月日，愈謹(jǐn)于逆旅，備時(shí)羞之奠，再拜頓首，敢昭祭于六嫂滎陽鄭氏夫人之靈。(“維年月日”，晁本作“貞元九年歲次癸酉九月朔日”�；驘o“謹(jǐn)于”二字。)

　　嗚呼!天禍我家，降集百殃。我生不辰，三歲而孤;(大歷五年，公父仲卿卒，公時(shí)三歲。)蒙幼未知，鞠我者兄;(李翱《退之行狀》云：“生三歲，父歿，養(yǎng)于兄會舍。”)在死而生，實(shí)維嫂恩。未齔一年，(齔，毀齒也，《周禮》：“未齔者不為奴”，注：“男八歲，女七歲而齔。”齔，初靳切，又初謹(jǐn)切。)兄宦王官;提攜負(fù)任，去洛居秦。念寒而衣，念饑而?食;疾疹水火，無災(zāi)及身。(疹或作?。疹音戾。)劬勞閔閔，保此愚庸。年方及紀(jì)，(《舊史》云：“大歷十二年五月，起居舍人韓會坐元載貶官。”退之是時(shí)年十一，從至貶所，《復(fù)志賦》謂“當(dāng)歲行之未復(fù)，從伯氏以南遷”是也。其兄歿南方，從嫂歸葬河陽，故李漢《集序》云：“先生生于大歷戊申，幼孤，隨兄播遷韶嶺，兄卒，鞠于嫂氏，辛勤來歸。”)薦及兇屯。兄罹讒口，承命遠(yuǎn)遷;(遠(yuǎn)或作南，大歷十二年，宰相元載得罪。四月，會坐黨與，自起居舍人貶韶州刺史。)窮荒海隅，夭閼百年。(會卒于韶，年四十二。)萬里故鄉(xiāng)，幼孤在前。相顧不歸，泣血號天。微嫂之力，化為夷蠻。水浮陸走，丹?翩然。至誠感神，返葬中原。既克反葬，遭時(shí)艱難;百口偕行，(口或作日云，從閣、杭、蜀本。今按：“百日偕行”無理，當(dāng)從“口”為是。然或以《祭老成文》有“就食江南，零丁孤苦”之語，疑不得有百口，不知此亦通良賤而言闔門之眾耳。未必實(shí)計(jì)百人也。)避地江?。(家于宣州。建中二年。中原多故。退之避地江左。即《復(fù)志賦》所謂“值中原之有事兮。將就食江南”是也。)春秋霜露，薦敬頻繁。以享韓氏之祖考，曰：此韓氏之門。視余猶子，誨化諄諄。

　　爰來京師，(貞元二年。公自宣州游京師。)年在成人。屢貢于王，名乃有聞。念茲頓頑，(頓或作鈍�！稘h書•陳平傳》：“士之頑頓嗜利無恥者。”顏?zhàn)x頓曰鈍。)非訓(xùn)曷因。感傷懷歸，隕涕熏心。茍容躁進(jìn)，不顧其躬;祿仕而還，以為家榮。奔走乞假，東西南北。孰云此來，乃睹靈車。有志弗及，長負(fù)殷勤。嗚呼哀哉!

　　昔在韶州之行，受命于元兄。(于或作于。)曰：“爾幼養(yǎng)于嫂，喪服必以期!”今其敢忘?天實(shí)臨之。(貞觀中。魏征、令狐德?等議嫂叔服云：“或有長年之嫂，遇提孩之叔。劬勞鞠養(yǎng)。情若所生。分饑共寒。契闊偕老。其在生也。愛之同于骨肉。及其死，則推而遠(yuǎn)之。求之本原，深所未諭。且事嫂見稱，載籍非一。鄭仲虞則恩禮甚篤，顏洪都則竭誠致感，馬援則見之必冠，孔汲則哭之為位。察其所尚。豈非先覺?嫂叔舊無服。今請服小功五月。”制：“可。”公幼養(yǎng)於嫂。服期以報(bào)。可為士大夫之法矣。李漢序公文集及李習(xí)之狀亦云。)嗚呼哀哉，日月有時(shí);歸合塋封，終天永辭。絕而復(fù)蘇。伏惟尚饗。

　　韓愈的又一篇祭文

　　祭十二郎文

　　作者：[唐]韓愈

　　年、月、日[1]，季父愈聞汝之七日[2]，乃能銜哀致誠[3]，使建中遠(yuǎn)具時(shí)羞之奠[4]，告汝喪十二郎之靈：

　　嗚呼!吾少孤[5]，及長，不省所怙[6]，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7]，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8]，既又與汝就食江南[9]，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10]，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11]，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12]，形單影只。嫂常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shí)尤小，當(dāng)不復(fù)記憶;吾時(shí)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后四年，而歸視汝[13]。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zāi)筟14]，遇汝從嫂喪來葬[15]。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16]，汝來省吾;止一歲[17]，請歸取其孥[18];明年，丞相薨[19]，吾去汴州，汝不果來[20]。是年，吾佐戎徐州[21]，使取汝者始行[22]，吾又罷去[23]，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于東[24]，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yuǎn)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25]!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dāng)久相與處，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祿[26];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27]，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28]!

　　去年孟東野往[29]，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fā)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強(qiáng)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30]。”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qiáng)者夭而病者全乎!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31]?少者強(qiáng)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bào)[32]，何為而在吾側(cè)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yè)其家者[33]，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

　　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34]。毛血日益衰[35]，志氣日益微[36]，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37];其無知，悲不幾時(shí)，而不悲者無窮期矣。

　　汝之子始十歲[38]，吾之子始五歲[39]，少而強(qiáng)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40]，又可冀其成立耶?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41]，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

　　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bào)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bào)，不知當(dāng)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yīng)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與汝之乳母[42]，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43]，則待終喪而取以來[44];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余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45]，終葬汝于先人之兆[46]，然后惟其所愿[47]。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shí)，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yǎng)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48]。斂不憑其棺[49]，窆不臨其穴[50]。吾行負(fù)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yǎng)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shí)為之，其又何尤[51]。彼蒼者天，曷其有極[52]!

　　自今已往，吾其無意于人世矣。當(dāng)求數(shù)頃之田，于伊、潁之上[53]，以待余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54];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55]，如此而已。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

　　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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