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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孟浩然送別詩的異同
王維孟浩然的送別詩,將傳統(tǒng)的黯然銷魂的愁怨拋開,高亢激越,爽朗明快,催人奮進,而且能借題發(fā)揮,將情景與現(xiàn)實密切結(jié)合,拓展了送別詩的思想內(nèi)涵。
文學(xué)史上習(xí)慣將盛唐詩人王維、孟浩然并稱王孟,大多是基于他們之間的一段情深意摯的莫逆之交,以及兩人共同創(chuàng)立的一個重要詩歌流派――山水田園詩派。兩人都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漫游名山大川,廣交天下之士,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送別詩。孟浩然有50余首,而王維則有70首之多。他們的詩歌在思想內(nèi)容、藝術(shù)技巧等方面都有創(chuàng)新。
王孟的送別詩,從體裁上看,既有五、七言古體詩,又有五、七言近體詩。而且王維的送別詩中還有騷體與五言長律形式,如敘黃鵲歌送別《與送李太守赴上洛》等?芍^眾體兼?zhèn)。從送別對象上看,兩人的送別詩主要包含以下內(nèi)容:送人赴邊從軍,送友歸山隱居,慰人貶滴或落第,以及送人游歷、還鄉(xiāng)、赴任等。從整體上來看,他們的送別詩基調(diào)是昂揚向上、積極樂觀的,有別于傳統(tǒng)送別詩那種“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的悲苦凄慘的格調(diào)。雖有惆悵、傷感,但在雙方惜別的感情中融注各自對人生對社會的看法,增強了詩歌的藝術(shù)容量,刷新了送別詩的藝術(shù)境界。
一、送人赴邊感奮激發(fā)
送人出征,生離死別,多令人氣結(jié)不能言,而“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滴、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fā)人意。”送人赴邊,并不顯得悲苦,反而豪邁激昂。早在初唐詩人陳子昂的詩中,就已顯示出唐人獻身邊塞的愛國激情:“勿使燕然上,獨有漢臣功!”“寧知班定遠,猶是一書生!”。只是數(shù)量較少。而王孟的這類送別詩,不僅數(shù)量豐富,而且內(nèi)涵更深。
(一) 慷慨從征,忘身報國
邊庭有急,一馬當(dāng)先。孟浩然的《送陳七赴西軍》七聞邊烽動,力一里忽爭先。”以及《送王宣從軍》“隆兵初滅虜,王粲始從軍”,這種愛國的熱忱,極大地鼓舞了詩人與后世的讀者:“平生一匕首,感激贈夫君。”(《送王宣從軍》)。再如《送莫氏處甥兼諸昆弟從韓司馬入西軍》“飾裝辭故里,謀策赴邊廷。壯志吞鴻鵠,遙心伴。所從文與武,不戰(zhàn)自應(yīng)寧。”不僅寫出赴邊的昂揚斗志,雄壯威武,而且體現(xiàn)出了兄弟般的真誠友愛,以及作者對其能力的充分贊許和一種積的戰(zhàn)爭觀。這類詩作在王詩中亦有體現(xiàn)。
王維的《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天官動將星,漢地柳條青。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指出在春季,天上星宿將星搖動,喻指戰(zhàn)爭興起。出征將士浩浩蕩蕩開往邊塞,萬里刁斗夜鳴,雄渾壯闊,抓住了赴邊從軍途中的典型細節(jié),更富有感染性。是因為王維與孟浩然相比,他曾有過單車出塞的親身經(jīng)歷,故而筆下邊塞風(fēng)物更真實、具體,感情更慷慨激昂。要報國殺敵,直取匈奴單于祭天拜鬼之所,豪氣干云。又如《送張判官赴河西》:“沙平連白雪,蓬卷入黃云?犊虚L劍,高歌一送君。”展示出一幅塞外黃沙漫漫,白雪覆蓋、蓬草飛旋、云黃天遠的奇異之景,境界渾涵闊大,讓人頓覺心胸暢達,精神為之一振。詩人倚劍高歌,催人振奮,為國戍邊。這種昂揚剛健之辭,奏響了時代的最強音,體現(xiàn)了盛唐風(fēng)貌與盛唐氣象,后人難以企及。
慷慨報國,并非是為了個人純粹的功名利祿之心,而是出自一種強烈的愛國激情與民族自尊。應(yīng)是“男兒一片氣,何必五車書。……運籌將入幕,養(yǎng)拙就閑居。正待功名遂,從君繼兩疏。”(孟浩然《送告八從軍》)體現(xiàn)了一種人生理想與態(tài)度,男兒志在四方,應(yīng)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功成應(yīng)身退。國有危難,應(yīng)奮勇向前,是“單車曾出塞,報國敢邀勛?”(王維《送張判官赴河西》)。這是何等的胸襟與氣魄,激勵鼓舞人奮發(fā)向上。
(二) 靖邊保國,必勝信念
大唐疆域遼闊,對待少數(shù)民族進犯,應(yīng)有正確的邊疆、外交政策。在王維的一些送人赴邊詩中,就包含這些政治內(nèi)容。
《送劉司直赴安西》“苜蓿隨天馬,蒲桃逐漢臣。當(dāng)令外國懼,不敢覓和親。”以歷史上漢武帝派遣李廣利伐大宛取良馬,獲勝凱旋,苜蓿、葡萄隨之傳入中國的典故,來說明對待外族,應(yīng)鞏固國防,加強國力,使之懼怕,不敢挑釁來犯。這也是王維對唐王朝雄厚實力的一種高度自信與自豪。
總而言之,王孟送人赴邊之作,將傳統(tǒng)的黯然銷魂的愁怨拋開,高亢激越,爽朗明快,催人奮進。
二、慰人失意真情厚意
封建時代的文人,以修身治國平天下為己任,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熱衷于科考、仕宦,而仕途坎坷、宦海浮沉,落第、貶謫、棄官、歸隱等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王孟此類詩作,不僅飽含深情,精神格調(diào)高揚,毫無低沉、纏綿之態(tài),而且能借題發(fā)揮,將情景與現(xiàn)實密切結(jié)合,拓展了送別詩的思想內(nèi)涵,寫出了內(nèi)容豐富、思想深刻的作品。
(一) 寬人落第、真情慰解
孟浩然四十應(yīng)進士舉,本是躊躇滿志,“余亦赴京國,何當(dāng)獻凱還”,卻不料名落孫山,自此仕途一直困窘,僅晚年一度在張九齡幕下征辟為從事,故而對人落第報以深切的同情,有一種強烈的遭際認同感,詩中憤懣不平之氣溢于言表,而王維少即聞達于諸侯,科場也一帆風(fēng)順;潞km屢有風(fēng)波,亦官亦隱,始終能以禪宗的閑靜、豁達心態(tài)對之。也有不滿與失意,但詩風(fēng)主要偏向于平和與樂觀。
孟浩然的《送從弟邕下第后尋會稽》“落羽更分飛,誰能不驚骨”,雖讀來令人心驚,但并不覺低靡。表現(xiàn)了詩人及廣大士子科場失意后的心悸魄動。以己之遇來與對方共同分擔(dān)挫折與痛苦,勸弟寬心、釋懷。而孟浩然另有兩首送人赴進士舉的詩歌,從側(cè)面表現(xiàn)自己“北闕休上書,南山歸弊廬,不才明主棄……”的憤懣不平!端投〈篪P進士舉》“惜無金張援,十上空歸來。棄置鄉(xiāng)園老,翻飛羽翼摧。故人今在位,歧路莫遲回。”對于自己赴舉落第,仕途無望,歸于朝廷無顯貴當(dāng)權(quán)者為其后盾,空有蘇秦一樣的才華,也只能黃金散盡,黑裘敝破,悵然而歸。憤世疾俗之意,直抒胸臆。詩尾突然一轉(zhuǎn),勸友也應(yīng)看清社會、官場的污濁,及早歸隱,表現(xiàn)了他不滿現(xiàn)實,不與之同流合污的思想感情!端蛷堊尤葸M士舉》,則通過自己與友人隱與仕的對比,對友人提出殷切希望:“無使《谷風(fēng)》消,須令友道存”,間接批評了當(dāng)時世風(fēng)澆薄,朋友道絕的不良習(xí)氣。
王維的幾首慰人落第詩,則另是一番境地。“圣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安慰他,時值開明盛世,這次落第純屬偶然,不必擔(dān)心天下無人賞識您的才華。顯得曠達而樂觀,真正是“反復(fù)曲折,使落第人絕無怨尤”《送孟六歸襄陽》。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疏。以此為長策,勸君歸舊廬。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好是一生事,無勞獻《子虛》。全詩筆調(diào)輕松。鎩羽而歸并不可悲,遠離官宦,投身田園,效仿陶潛,飲酒讀書,何等愜意。勸慰好友,無需曳裾豪門,謁拜求引。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王維的人生態(tài)度與人生理想。
再如《送丘為落第還鄉(xiāng)》“憐君不得意,況復(fù)柳條春。……知彌不能薦,羞為獻納臣。”對丘為處境表示深切同情,而且從自己角度出發(fā),時為左補闕諫官,卻未能舉薦對方,深感羞愧、歉意。以一顆真誠的心與誠摯的友誼融化對方心中的堅冰。
(二) 貶謫歸隱,寄寓感慨
王孟的這類送人遠謫、棄官、歸山的送別詩,數(shù)量較多,而且有不少膾炙人口的名篇。如孟浩然《都中送辛大》、《送席大》、《送王昌齡之嶺南》,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送綦毋校書棄官還江東》、《送張五歸山》等等。
《都中送辛大》:“南國辛居士,言歸舊竹林。未逢調(diào)鼎用,徒有濟川心。余亦忘機者,田園在漢陰,因君故鄉(xiāng)去,還寄《式微》吟。”贊譽對方,也暗喻自己,都有輔佐帝王濟世治國之才,然“未逢”明時,生不逢時,將矛頭直指統(tǒng)治者。“徒有”抱負,亦只能歸隱,滿腹牢騷、憤慨之情。“鄉(xiāng)關(guān)萬余里,失路一時悲”(《永嘉上浦館送張子容》),則暗含了失意、不得志與當(dāng)時平步青云朝夕瞬變的滄桑感,不必太在意,慰人慰己。而“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憂”(《送席大》),則是一種同命相憐的喟嘆。
送友貶謫,孟浩然不寫悲凄傷感場面,而重在以濃濃的友情、鄉(xiāng)情寬慰離人。設(shè)身處地為友人考慮,嶺南遠在天邊,是“土毛無縞纟寧”,而“鄉(xiāng)味有查頭”,但也不必憂傷,真摯的友情會常伴左右,“意氣今何在,相思望斗牛”(《送王昌齡之嶺南》)。
總而言之,孟浩然此類詩,既聯(lián)系身世遭遇有憤怨不平之意,又顯得無可奈何,只得歸隱。這似與王維厭棄官場,深受禪宗思想影響,將世俗萬物看空看虛,自主投身自然,向往歸隱而有所不同。
王維的《送綦毋校書棄官還江東》:“明時久不達,棄置與君同”、“頑疏暗人事,僻陋遠天聰。微物縱可采,其誰為至公?余亦從此去,歸耕為老農(nóng)。”流露出作者對現(xiàn)實官場的不滿。自己愚鈍不諳此道,官場混濁,誰又能秉公持正呢?故而詩人也想辭官歸隱,去過那種松山白云、醉臥菊叢的仙逸生活。在《送張五歸山》中也表達了同樣的傾向:“東山有茅屋,幸為掃荊扉。當(dāng)亦謝官去,豈令心事違。”不過,他的隱居生活遠不同于一般寒士的生活,有輞川別業(yè),奉祿優(yōu)厚,生活悠閑而舒適。
王維的送人貶謫詩,勸慰、勉勵之意更濃,更積極樂觀。如《送楊少府貶郴州》:“長沙不久留才子,賈誼何須吊屈平。”雖用賈誼貶長沙之典故,但卻反其道而行之,勉慰楊少府有才華,不會長期被朝廷棄置,不必自傷自悼。真是“送人遷謫,用賈誼事者多矣,然俱代為悲忿之詞,惟李供奉《巴陵贈賈舍人》……與右丞此篇(指《送楊少府貶郴州》)結(jié)句,俱得忠厚和平之旨,可為用事翻案法。”
三、游歷赴任積極樂觀
王孟山水田園詩在藝術(shù)特色上給予送別詩很大借鑒,使送別詩里情中有景,景中有情,二者水乳相融,引入更多的山水描寫,沾染上人的思想感情,詩中有畫,畫中有情。
孟浩然送別詩中景物描寫,似主要用敘述筆調(diào)表現(xiàn),看似平淡,無句可摘,但卻飽含深情,越咀嚼越有味。“思歸長望白云天,洞庭一葉驚秋早,漠落空嗟滯江島”(《和廬明府送鄭十三還京兼寄之》)。白云思歸,秋葉飄落,滯留孤島,都是帶有明顯離愁別緒的意象,用“望”、“驚”、“空嗟”這樣感情色彩鮮明的字眼加以渲染,更覺凄清!端陀讶巳刖“君登青云去,余望青山歸。云山欲此別,淚濕薜蘿衣。”這里“青云”、“青山”、“薜蘿衣”,不僅是實景,而且是有著特定含義,有典可依的。以仕途暢達與歸山隱居作比,喻此分別后歸期之遙,切合題意,故而淚灑友人。此外如“清旦江天迥,涼風(fēng)西北吹。白云向吳會,征帆亦相隨”(《送謝錄事之越》)與“荊吳相送水為鄉(xiāng),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處泊,天涯一望斷人腸。”(《送杜十四之江南》),描寫了一派水鄉(xiāng)煙霧彌漫,水波浩渺的日落晚景,渲染襯托了游子飄泊在外的孤獨與思鄉(xiāng)之情,筆下的白云也似有情,伴隨人左右。
而《鸚鵡洲送王九之江左》與《高陽池送朱二》詩中之景,色彩顯然要明艷些,畫面也更明朗些。描寫鸚鵡洲日落及月下的優(yōu)美風(fēng)光,是因為“遙愛江中鸚鵡洲”。“灘頭日落沙磧長,金沙熠熠動飆光”、“月明全見蘆花白,風(fēng)起遙聞杜若香”。夕陽西下,岸邊沙灘金光閃閃,夜晚明月與蘆花互相輝映,皓月當(dāng)空,風(fēng)飄花香。這樣的美景使人陶醉,忘卻離別之苦,反而觸發(fā)人回歸自然,“君子來來莫相忘”。后者雖通過高陽池今昔盛衰之景的對比,有感傷之情:“紅波淡淡芙蓉發(fā),綠岸毿毿楊柳垂”、“四面荒涼人徑稀……空余草露濕征衣”,但并不痛苦,也引發(fā)了作者的歸隱之心,要“殷勤為訪桃源路,予亦歸來松子家”。
王維是個繪畫行家,送別詩中的山水景物描寫,極具構(gòu)圖、設(shè)色、虛實特色,而多有名言佳句。
如“遠樹帶行客,孤城當(dāng)落暉”(《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將樹木擬人化,追隨相伴旅人左右,這是遠景;而此時送行之地正是余暉斜照,這是近景。前者為想象中的虛景,而后者則為眼前實景。虛實相映,不僅拓展了詩歌的藝術(shù)空間,而且將景寫活,富有靈性,蘊含了詩人的一片真情。境界開闊,視角獨特,符合中國山水畫遠近虛實散點透視畫法。“天寒遠山凈,日暮長河急”(《淇上送趙仙舟》)與“塞回山河凈,天長云樹微”(《送崔興宗》“地迥古城蕪,月明寒潮廣”(《送宇文太守赴宣城》)等,畫面廓大遼遠,景物都蘊含著人的感情“寒”、“凈”、“急”,渲染了離愁別緒,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友人分離,為其操心擔(dān)憂,所以是“解纜君已遙望君獨佇立”,與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情感一致。
而“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送邢桂州》)“鰲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送秘書晁監(jiān)還日本國》)、“槐色陰清畫,楊花惹暮春”(《送丘為往唐州》)等,則側(cè)重于畫面的色彩效果,或幽曠、或新奇,移情入景,一切景語皆情語。
王孟送別詩在語言上擺脫前人送別所慣用的“灞橋”、“折柳”、“南浦”等俗語濫調(diào),創(chuàng)作出清新自然、音韻和諧之作。多是近體詩作,如王維的《山中送別》、《送沈子福歸江東》、《送梓州李使君》等孟浩然的《贈王九》、《送友人入京》、《送張祥之房陵》等。
王孟送別詩思想藝術(shù)價值值得我們關(guān)注與研究,是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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