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座城市高中作文
任何一個厭世者都有他心目中的黃金時代,我心目中的黃金時代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據(jù)說,在那個年代,有兩三年,佐埃.阿坎每天都在《華盛頓郵報》發(fā)表一首寫日常生活的詩,廣受歡迎。
我想,這真是個傳說,他究竟寫了什么,竟能說服大家從熙熙攘攘中騰出幾分鐘去看,而且馬上就能看懂呢?難以置信。直到讀到伊犁本土詩人松齡的詩歌。
第一次讀松齡的詩是朋友指給我看的。那一期的《文學報》拿出一個版面刊登了伊犁三劍客的詩(亞楠、程相申、松齡)。松齡選的是《在城里,我看見一輛運煤的毛驢車》、《和母親的一次電話》、《這么多年了,你還在寫詩》。與亞楠、相申相比,松齡的詩顯得輕巧、具體、樸素。不管是主動還是無奈,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是滿足于自己的小天地的。
在《運煤車》這首詩里,詩人把雪、毛驢車、賣煤人和賣火柴的小女孩、紅泥小火爐連綴在一起,通過時空的交錯,給我們刻畫了一位現(xiàn)代賣炭翁的形象。在最后一節(jié)(第七節(jié))詩人寫道:雪還在下,紛紛揚揚∕∕我擦身而過∕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你期盼的目光里∕我多想學學李白和杜甫∕買一塊煤回家∕遺憾的是∕我的鋼筋水泥∕筑成的小屋里∕早已盛不下昔日∕唐詩宋詞里∕那盞充滿詩意的∕紅泥小爐。在慨嘆民生多艱的同時,也對逐日消失的傳統(tǒng)悵惘不已。
從這最初的詩里,我發(fā)現(xiàn)松齡的一個長處:詩歌寫什么,標題里就交代清楚。對現(xiàn)代詩而言,這并不僅僅是一個常識問題,它表明作者是非常冷靜的。而源于智性的冷靜,是現(xiàn)代詩人最缺乏的。假如不得不舉個反例的話,我首先想到的'是北島。
我敢肯定,假如你讀過北島后期的詩歌,肯定會有和艾倫.金斯堡一樣的感覺:看不懂。我甚至懷疑北島自己能否看懂(當然,它們是能解釋通的,但講得通和看懂是兩碼事)。這些詩歌肯定都是在一種混亂的狀態(tài)下寫的,包含了太多極度個人化的體會,結果只能拿時間、地點來命名,這也是北島后期無題詩數(shù)量龐大的原因之一。而令人驚訝的是,北島曾這樣評價策蘭:"從總體趨勢上來看,他的詩越來越短,越來越破碎,越來越抽象。每個詞孤立無援,往往只指向自身。他對抒情性回聲的壓抑,對拆解字義的熱衷,使他慢慢關上對話之門。"
所以,給詩歌命名并非一件輕而易舉的事。而松齡做到了。
在迷人的生活詩之外,松齡還寫了相當數(shù)量的自然風物詩,表達了對農(nóng)業(yè)社會的懷戀和贊美,有一些作品還批判了人類對大自然無節(jié)制的索。ɡ纭秾ふ摇罚,它們與生活詩一起構成了松齡獨有的詩歌風景。
新疆作家阿拉提.阿斯木在《伊犁夜話》里寫到,還沒有城的時候,田野就在那里了,所以城市和鄉(xiāng)村不是分開的,而是鄉(xiāng)村的一部分。是呀,伊寧就是這樣一座城市,綠樹環(huán)抱、一水旁流、民居錯落、花木幽深。在這里,現(xiàn)代化是被農(nóng)業(yè)哺育大的,你愛城市,也愛農(nóng)村。松齡詩歌里的人就是這座城市的人,風物就是這座城市的風物;畹娜,自然的風物。你或許喜歡,或許無所謂,或許認為它們寫出了普遍性,或許認為地域性依然明顯(伊寧畢竟是座邊陲小城)。但,它們至少是忠實的。忠實的像死者。
毋庸置疑,松齡是伊犁詩壇乃至新疆詩壇一位獨具風格的詩人,或許是唯一一位沒有掉進地域性陷阱的詩人。除了用詞有時不夠精確(這毛病很容易找到)、行文略嫌啰嗦(《冬夜》、《天氣:雨夾雪》最后一段均可刪去)外,幾乎找不到硬傷。而當代詩人,除了顧城、海子、王寅,又有幾個是基本漢語過關呢?
在我看來,松齡詩歌的最大缺陷是:無法使人難忘。
首先這是生活詩的本質(zhì)決定的。顯赫如辛波斯卡,她的名聲也是由《越南》、《奇跡市集》、《橋上的人們》、《恐x分子,他在注視》、《對統(tǒng)計學的貢獻》這些非生活詩奠定的。因為,生活詩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奧登所謂的"輕"詩歌,無論作者有意無意,它有點類似"通過特點和技巧獲得一種有普遍的吸引力的“胡話詩”。"這些詩能讓我們眼前一亮,心有所動,但它根本無意去解決問題,它提出的問題也是似是而非的。
其次,總還和一個人的閱歷有關。松齡長期生活在伊犁,過慣了書齋生活,多多少少限制了他的廣度和深度,也讓他降低了對自身的要求:與其說他寫的是這座城市,倒不如說他寫的只是自己。(如果松齡像菲茨杰拉德那樣參與了宏大、熙攘、輕率和尋歡,他就可以給這座城市寫編年史了)
當然,最根本的還是艾略特所謂"歷史意識"的問題。由于缺乏這種意識(借口很多),松齡愿意承擔的是生活,而非苦難,他愿意寫的也是生活。他放棄了詩人所特有的命名權和解釋權,導致他的詩太輕。(松齡說過,他對詩的要求是,有新意,能看懂。)
不過話說回來,松齡仍極可能是伊寧人最喜歡的一位詩人。至少大家愿意抽出幾分鐘讀完他的詩,并自以為懂了。
能讀懂,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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