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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與佛教-不是佞佛是究佛

時間:2024-07-08 19:43:05 柳宗元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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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與佛教-不是佞佛是究佛

  柳宗元究佛,以儒為體,兼通儒釋,唐宋沒有人能出其右。柳宗元用大中之道究佛理,這我們在他涉佛詩文里隨處可見。柳宗元贊同佛教與《易經(jīng)》、《論語》相合的東西,說就是圣人再生也不會責斥我。

  說到宗教,它像迷霧一樣一直伴隨在人類身邊。宗教是虛幻的,又是真實存在的。它亦真亦幻的影子,不時攪動著千百萬人的心靈。而富于思辯的佛教更是這樣,其佛典經(jīng)卷浩如煙海,世存的就有五千多種,不但歷代研究者嘆息難治,就連佛祖也一再說“佛法難聞”。柳宗元自己說:“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而“通其說”,即蘇軾說的“始究佛法”,是遭貶以后的事。在佛教充斥整個社會的時代,柳宗宗元身上有它的影子這不奇怪。柳宗元不是迷佛的宗教徒,也不是后人說的佛,而是蘇軾說的“儒釋兼通”的思想家。他是唐宋究佛第一人。

  大家知道,佛教不是中國本土的東西,而今天它和儒道一起成了中國三大傳統(tǒng)文化。佛教自漢末進入中國以來,很快與儒道交融。漢代的佛教在中國被理解為道術(shù)的一種;魏晉的佛教被理解為魏晉玄學的一派。到唐時,儒釋道出現(xiàn)明顯的合流,佛教“不入于老,則入于儒”,更是一副中國式的面孔。天臺宗、華嚴宗、是這樣,禪宗更是純粹中國化的佛教。佛教在中國化后走向頂峰,成了世界性的宗教。儒釋道在唐代形成鼎立之勢,除宗教自身發(fā)展的原因外,與皇家權(quán)術(shù)直接相關(guān)。唐高祖用道教老子固宗,李世民用佛教維統(tǒng),武則天用佛尊當女皇;实塾H自組織三家論辯,下詔給他們拍座次。

  按輪回說,佛教認為當前的禽獸蟲蟻,前生可能是自己的父母,而當前的父母,后生可能是自己的子孫,所以,佛教是不認父母,不講孝道的。這與儒家倫理水火不容。后來佛教有了改變,佛教徒編了不少講孝德的經(jīng)書,還實行三年之喪!读酚行蛸澷p和尚看望父母。元和六年,柳宗元《送元師序》,贊揚和尚元葬亡親盡孝一事。柳宗元認為這不違背佛道,還與“儒合”。元是儒生,當和尚遵奉儒道,德高不忘孝,這與那些不講孝道,不重親情的和尚,不是一路人。柳宗元遭貶后,身處困境,精神極度苦悶;長年住在寺廟,每天與僧徒往來,耳濡目染,他也試圖以此撫慰受傷的心靈,可這條路好像走不通,他對禪經(jīng)產(chǎn)生了疑,這讓他更加困惑和苦悶。柳宗元在永州曾有詩記載說,開始時他很虔誠,清晨取井水漱口齒,拂掉衣服上的塵埃,恭敬地捧著經(jīng)書去超師院讀禪經(jīng)?“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信佛的人由于不能領(lǐng)悟真正的佛理而一無所取;而那些迷信荒誕的事,反倒為世人所追求和樂道。但寺院寧靜的景色,脫俗的禪境,還是讓柳宗元在精神上得到些許的慰藉和滿足。這就是后人推崇的“以儒修身,以釋修心”。到后來,佛教成了文人士大夫身上的一張皮。很難用一句話說得清?晌覀遍《柳集》,找不到有當時士大夫迷佛的詭異之辭和癡迷依佛的情景。柳宗元《(xǜn)公院五詠》有五首小詩,都是寫龍興寺里的事物和景色的,詩中雖然透著寺院的靜幽和禪機,但沒有怪誕和邪妄的影子。

  佛教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說,語出《心經(jīng)》。佛教謂有形的萬物為色,說萬物為因緣所生,本非實有,故謂色空之說。柳宗元《公院五詠》第四首《芙蓉亭》詩說:“嘗聞色空喻,造物誰為工?”這是說,如果佛教色空之說可信,那大自然怎么能如此巧妙地創(chuàng)造出實實在在的萬物呢?這顯然是否定了佛教的這一思想。柳宗元涉佛詩寫的很精妙,有的讀起來會令人發(fā)笑。《戲題石門長老東軒》是一首“調(diào)笑”詩。說年過七十的法華寺石門長老,憶其一生,如夢如幻。望著當年種的小樹都參天“成林”,感嘆長年累月地誦念經(jīng)書,到底有什么用?如今苦修苦行,自己連筋力衰微都忘卻了。柳宗元借此告誡長老,春天不要向窗外野地張望,不然花開時,看到雞鳥成雙成對,你會很孤單的。人連草木鳥獸都不及,會很自傷的。這是借說長老來調(diào)侃佛教。

  柳宗元對那些“有佛之貌而不心,藉佛之名而異行”的僧人是很反感的。這些人都是假和尚,有其名無其實。在柳州,柳宗元有《送方及師序》指斥那些游民和“文章浮屠”,說他們是“亂雜”。游民,是閑著無事的人。古時指士不士,農(nóng)不農(nóng),工不工,商不商的人,即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之人。柳宗元用筆樸直,開篇直指其弊:說這些不務正業(yè)的“游民”,學文章沒有文采,假借和尚之形自為清高,他們做和尚卻沒有理佛的誠心,是憑托舞文弄墨裝放達的所謂“文章浮屠”,是放縱怪異不入流的“亂雜”。唐代宮里達官貴人也有入道作和尚的,包括公主在內(nèi),都是些最不人道的逆流。他們以佛廟為避風港,行淫亂之事。當時盜賊兇徒,貪人敗類,竊踞寺院,侮弄婦女,藏奸釀亂,無所不為。這都是些“有佛之貌而不心,藉佛之名而異行”的假和尚。柳宗元說佛道是藏污納垢之地。唐代佛教盛行,各色僧眾云集社會,五色雜流充斥其中。有種地的,有做小生意的,有開賭場的,有當醫(yī)生給人看病的,有招搖撞騙的,有算命的,有交結(jié)權(quán)貴附庸風雅的,有放高利貸的,有假借他人勢力斂財與官分臟的。從中可以看出,唐時那些欺世盜名,假借詩文放浪形骸,附庸風雅的假和尚多么風行,而社會迷失,對這些亂象卻“寬而不誅”。每提及此,柳宗元都會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極其視、厭惡的神情。

  柳宗元不主張讀書人遁入空門,為僧為道;對煉丹藥求壽更是不屑一顧。即便陷于最困苦的貶境,他也始終不改變和放棄儒道世用之心。當時有個叫周君巢的人,曾向柳宗元推薦藥餌久壽之術(shù),柳宗元作《答周君巢餌藥久壽書》回復他說:我雖遭貶廢,但從不說鬼神等事。你說這些“壽且神”的事,與堯舜孔子之道不符,我從來都沒有興趣。人如果單純?yōu)榱嘶钪,就是千年百年,我也不動心,這不是君子所圖。柳宗元看不起那些以藥餌求長壽的人,他主張關(guān)心“生人之患”,守“圣人之道”,認為這樣的人雖不久壽,可其道卻壽遠啊!他說:自己“愚不能改”,“茍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雖萬受棄,不更乎其內(nèi)”。

  憲宗好佛道有兩件事值得一提:一是迎佛骨,一是用山人柳泌為臺州刺使采仙藥,這是有唐以來第一次授佛道實職官位害民的蠢事!豆旁姟氛f:“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唐太宗死前服胡僧藥不救,玄宗服藥煉丹;穆宗雖誅柳泌,既而自惑,又和方士混在一起;就連滅佛的武帝,也是服方士丹藥,疾而死的。韓愈與周君巢也有交往,與柳宗元不同,韓愈聽信了餌藥久壽之說,晚年服食硫黃,其早亡應與此有關(guān)。

  柳宗元《永州龍興寺息壤記》記述了一件怪誕的事,說龍興寺東北角一間堂屋,有一塊“廣四步,高一尺五寸”的隆起地面,建堂屋時,鏟平了又長高了,后來這些鏟土的人都死了。“永州居楚越間,其人鬼且。”文中“人鬼且”這句話出之《列子•說符》:“楚人鬼而越人。”鬼,是說楚人迷信鬼神;(jī)是說相信吉兇禍福的征兆!渡胶=(jīng)》有記載說:“洪水滔天,竊帝之息壤,以凐洪水,帝乃令祝融殺于羽郊。”這也是把“息壤”鬼神化。于是廟里的人都把息壤當神來供奉,再沒人敢鏟平它。柳宗元說,鏟土的人都不幸地死了,難道是上帝愛此土不讓人鏟平嗎?回答顯然是否定的。柳宗元說:南方多瘟疫,過勞者先死。這些用鐵鍬鏟土的人,是死于過勞和瘟疫,土地怎么能顯神通呢?柳宗元擔心讀書人來龍興寺被迷惑了,相信異書的記載,故而寫此記刻在堂上。柳宗元居信鬼神之地,而不為邪說所動,其唯物史觀之堅定在唐宋是僅見的。

  后世說柳宗元佛,追根溯源,其實是因韓愈引起的。韓愈信口說柳宗元與山人元十八交游,不排佛,千百年來后人隨之,致使成了一種習慣性的說法。后來柳宗元不得已在《送僧浩初序》里提及此事:說韓愈批評我嗜好佛圖言,與浮圖游。近來隴西李生礎(chǔ)自東都(洛陽)來,韓愈讓他帶信責斥我。柳宗元說:元十八與當時許多達官名士交好,他儒者僧形,是個文人和尚。其為人曠達質(zhì)樸,與孔子同道。雖歷經(jīng)挫折也不改其志。這是柳宗元與他交游的原因。柳宗元說:佛教也有不可排斥的地方,它們往往與《易經(jīng)》、《論語》相投合。我與他們交游,是看重其灑脫、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與孔子異道。

  柳宗元贊同佛教與《易經(jīng)》、《論語》相合的東西,說就是圣人再生也不會責斥我。而韓愈批評的那些行跡:如剃發(fā)為僧,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nóng)蠶桑,柳宗元說我也不高興。可韓愈只看外表而把里面有用的東西也一起扔掉了,這是只見石頭而不知道石頭里還會包著玉啊!柳宗元是從儒家立場來判佛的。柳宗元說:他與浮圖交游,“未必能通其言也”。這不是說他聽不懂和尚所說的那些佛事語,而是說他不是因喜歡和尚說佛事那些話,才與浮圖游。恰恰相反,是和尚說儒語他喜好,才與之交游。柳宗元身處貶所,對官場的虞我詐深惡痛絕,他與“不愛官,不爭能,樂山水喜好安閑”的和尚交游是為了舒緩自己的苦悶。柳宗元主張各種思想兼容并蓄,博采眾長,不以一家所局限,也不因是外來的就排斥它,這在現(xiàn)在看來也是進步的,其實在中國慢長的民族融合中這是經(jīng)常碰到的事。而韓愈以儒家道統(tǒng)自居,排斥孔孟以外的其它思想。可他后來遭貶去潮州時,卻與柳宗元交游的元十八和尚打的火熱,贈詩難分難舍。

  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以排佛出名的韓愈在潮州與大顛和尚親昵,這在當時就傳的沸沸揚揚。時為戶部侍郎、太子賓客精通佛理的孟簡,在吉州聽說后,致書韓愈詢問此事。韓愈答《與孟尚書書》,語多掩飾。文中贊大顛:“聰明,識道理。”是個很難得的人。韓愈后來在改任袁州刺史時,還與大顛留衣服為別。韓愈與大顛交往時,有手簡三首,刻石在潮州靈山院。唐代儒釋交混的情形現(xiàn)代人是很難理解的。韓愈與許多佛圖都有交往。韓愈晚年蓄伎縱欲,食丹藥硫黃,更是讓人非議。

  柳宗元本族有一年輕人,“讀孔氏書,為詩歌逾百篇”,可是不愿為“文儒事”,他遁入佛門,整日背著書箱,懷揣紙筆,獨自行走在山水間。柳宗元本想讓他繼承文儒業(yè),以光顯柳氏家族,因而責怪他,但“終不可變化”。柳宗元想到“當世以文儒取名聲為顯官”的,入朝遭嫉妒受貶斥,連家鄉(xiāng)都回不了的十有八九,就放他去了,還作序贈給他。柳宗元交游的浮圖大都是儒者僧形,象本序的浩初,“閑其性,安其情,讀其書,通易(經(jīng))論語,唯山水之樂”,他們富有文采,其實都是一些遠離官場,放浪山水的儒者。柳宗元在《送僧浩初序》結(jié)尾說:他讓李生礎(chǔ)“以吾言示之”,給韓愈看,想知道韓愈看后作何解釋。但韓愈沒有只言片語的回復,只能讓后人自己想象了。

  我們從柳宗元在永州和柳州的生活和涉佛環(huán)境透出的形象看,他不但與那些迷佛至昏天黑地、滿身妖氣邪念的達官貴人不可同日而語,就是劉錫、白居易這樣的人也難與之相比。柳宗元是究佛理,而劉錫是看破紅塵,后來專心事佛。席硯間盡是經(jīng)書,他鉆研佛法,參禪悟道,迎來送往的都是僧人。他自己說:“予事佛而。”信天命是儒學的弱點,也是許多封建文人士大夫迷失佛教的一個根源。劉錫與柳宗元思想相通,他們對佛教的看法很相近,排解士途坎坷及心里的苦痛是他們涉佛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劉錫在這方面走的遠了,而我們從《柳集》和史料里看不到柳宗元有這樣的場景和文字。所以蘇東坡在書寫柳宗元碑文時拒絕寫劉錫的碑。白居易更甚于此,他晚年中風后,潛心佛教,常在家搞齋戒,做道場。“女喚妻呼”都不應,連劉錫來了也不見,為此劉錫曾作詩取笑他。

  唐人莫休符稱柳宗元是“大儒”。莫休符嶺南人,即廣東川封(今封開縣)人。他是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欽提頭榜狀元,是宣宗朝很有影響的人物。時隔柳宗元不過幾十年。莫休符曾在廣西做官,當過融州刺史,晚年退居桂林,留心搜集奇觀軼事,有《桂林風土記》傳世。莫休符對柳宗元這一評價應該是真實地反應了唐人的看法。柳宗元究佛,以儒為體,兼通儒釋,唐宋沒有人能出其右。此處用的“究”字,本意是溪流的盡處,引申為窮盡,終極。柳宗元用大中之道究佛理,這我們在他涉佛詩文里隨處可見。佛教也講中道,但它是一種詭辯術(shù),也就是林琴南說的“詭僻之言”。柳宗元深究佛理,不可能把佛教的中道和儒家的中道混同起來。治儒學他反對“道聽途說”,對上古文章家典籍,僅各用一字就將其精髓道破;究佛理,他反對“言禪者”,“ 妄取空語”、“ 顛倒真實”,能洞達“最上乘”和“第一意”。

  我們說過,儒釋是兩種本源,追求的終極不同。儒家用世,助君道。而佛家出世,求涅。儒釋相互有影響,但不可能相融如一。歷史是從混沌中走出來的。還是柳宗元說的好:“龐合猥附,不夷其高。”真正集大成者,合者龐雜,附者猥瑣(庸俗),也不傷其高。朱自清也看到這一點,他說韓愈雖創(chuàng)立道統(tǒng)說,但“他并沒有傳了甚么新的道”,就是說他沒有自己的東西。柳宗元的“學問見解,卻在韓之上,并不墨守儒言”。宋人后來形成的新儒學,教課書都說是受韓愈的影響,陳寅恪也主此說,其實這里有一些誤區(qū)。宋新儒學的精髓,好多地方是柳宗元論說過的,韓愈只有道統(tǒng)虛名而已。遺憾的是歷史有時被虛妄的慣性思維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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