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與元稹的悼亡詩
悼亡詩，古代漢族詩歌題材之一，一般是丈夫追悼亡妻之作，始于西晉潘岳的《悼亡詩三首》。以下是小編整理的潘岳與元稹的悼亡詩，僅供參考，大家一起來看看吧。
“悼者，哀也”（《廣雅釋沽》）。悼亡詩，顧名思義，就是哀悼亡者的詩篇。悼亡詩究其源流，則可追溯到中國詩歌的源頭《詩三百》，其中《詩經(jīng)·邶風(fēng)·綠衣》當可推為“悼亡詩”的發(fā)軔之作。該詩說的是一男子手撫亡妻遺物，悲戚不已，追憶舊時情誼，感念妻子對自己的照顧和規(guī)勸，感傷如今再也沒有人能如此賢德美惠，可以理解自己的心了，其詩對后世影響極為深遠。但“悼亡詩”名稱的出現(xiàn)，當自晉代潘岳以《悼亡》為題寫的三首追悼亡妻的詩作之后，“悼亡”二字似已約定俗成地成為丈夫哀悼亡妻詩作的專稱，以致后人一見“悼亡”字眼，便自然聯(lián)想到這是悼妻之作，而每逢喪妻，也都習(xí)慣以“悼亡”為題。《辭源》對“悼亡”的解釋：“晉潘岳妻死，賦《悼亡》詩三首，后因稱喪妻謂悼亡�！�
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悼亡詩以其特殊的題材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占有一席之地。這類詩歌的主要內(nèi)容多突出表現(xiàn)妻子生前的賢、惠、篤，以及作者對亡妻的深切追思。其表達方式是由景到人，睹物思情，超越時空，物我統(tǒng)一。詩篇的基調(diào)表現(xiàn)為一種凄婉沉痛、孤寂落寞、纏綿悱惻的悲情美。其中潘岳追悼亡妻的詩以其情真意切、纏綿悱惻見長，千百年來叩動人們的心弦，后影響唐代元稹等人，而元稹的悼亡詩則多一些俊朗直率、淺切通暢，正是他們二人使悼亡詩成為專指悼念亡妻的詩歌門類，并確定了悼亡詩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的地位。為此，筆者將潘岳的《悼亡》與元稹《遣悲懷》悼亡詩進行對比，探討在同一題材下，他們詩歌的藝術(shù)手法和藝術(shù)風(fēng)格的異同點及元稹對潘岳的繼承與發(fā)展。
潘岳（247—300年），字安仁，祖籍滎陽中牟（今屬河南），是西晉著名的文學(xué)家。劉勰曾這樣評價說：“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蛐梦囊詾槊睿蛄髅乙宰藻�，此其大略也�！保ā段男牡颀�。明詩》）。與當時的陸機并稱，并被前人屢加比較，或說“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或說“陸才如海，潘才如江”。雖各有得失，亦不無高下。但潘岳“善為哀之文”，這是古今一致的公論，《悼亡》之作，傳誦千古。潘岳的妻子楊氏是西晉書法家戴侯楊肇的女兒，潘岳十二歲時與楊氏訂婚，結(jié)婚之后，夫妻兩人大約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楊氏于晉惠帝元康八年（298）卒。二人感情甚篤，楊氏去世后，潘岳除了《悼亡詩》三首外，還作有《楊氏七哀詩》等悼亡她，情深義重可見于此。
《悼亡詩三首》（之一）是詩人為哀悼亡妻所作《悼亡詩》三首中的第一首，也是三首中最讓人動容的一首。詩歌給讀者展示了一個哀傷的永恒時空，充滿生死兩茫茫的悲痛之情。詩中詩人以時間為經(jīng)回顧了與妻子生前“如彼翰林鳥，如彼游川魚”，如膠似漆般濃熾的愛，傷吟現(xiàn)如今物是人非、陰陽相隔“雙棲一朝只、比目中路析”的孤單落寂之感，以及不因“光陰荏苒”、“寒暑流易”，而改變詩人對亡妻的“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的永恒哀念，反而越來越沉重。但由于傷悲難遣，孤寂難耐，情思無依，因此他發(fā)出了“庶幾有時哀”的慨嘆。面對這種無奈的悲苦，詩人開始羨慕莊周猶有缶可擊，因此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莊子那樣從感情的重壓下解脫出來。而這種企圖，則又暗示出詩人的這種哀傷不僅剝奪了他的今天，而且將吞噬著他的明天、后天……讀罷全詩，一個陷入永恒哀痛之中的詩人形象粲然浮現(xiàn)在眼前。同時，詩人又以空間為緯，使妻子生前的景物隨著自己的步履移動逐次展示出來：廬舍、居室、帷幕、屏風(fēng)、翰墨的余跡、檐頭的滴水等，物是人非，睹物思人，這些連續(xù)的空間場景彌漫著陰沉凄涼的氣氛，在沉寂中傾訴著詩人喪妻的悲痛、孤單的追思，流露著低沉、傷感的情緒。這首詩情至深而意至切，悼亡的深情婉轉(zhuǎn)地流淌于字里行間。
在潘岳悼亡詩中，詩人擅長于用精密而細膩的.文思編織著對妻子無盡的追思和自己的孤寂之苦，而這種情思詩人能巧妙地通過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意象淋漓盡致地宣泄出來。同時，這種表現(xiàn)手法的運用也達到了情景交融令人震撼的藝術(shù)效果。這些意象看似信手拈來，即景生情，實則不然，此物此象在詩中皆成了詩人寄托哀思的載體，承載著詩人濃濃的、深深的情思。因此，潘岳的悼亡詩都寫得情真意切，以致李商隱說：“只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解招魂�！钡捎谑墚敃r魏晉文風(fēng)的影響，潘岳的悼亡詩辭藻過于華麗，倒掩蓋了不少真情實感，正如元稹所評“潘安悼亡猶費詞”。
元稹的悼亡詩深受潘岳的影響又超越了潘岳，也正是元稹詩的出現(xiàn)，才使得悼亡詩的風(fēng)韻氣勢最終成型。
元稹（779—831年），唐代文學(xué)家，字微之，河南洛陽人。元稹在文學(xué)上以寫傳奇和艷詩聞名，但他的悼亡詩也同樣讓人感動。元稹的妻子韋叢是太子太保韋夏卿的幼女，二十歲時嫁給元稹，那時元稹沒有功名利祿，雖然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但“野蔬充膳甘長藿”，倆人恩愛有加，度過了七年艱苦卻幸福的生活。七年后，元稹已經(jīng)當上了監(jiān)察御史，韋氏卻離他而去，元稹十分悲痛，為她寫了很多可稱為千古絕唱的悼亡詩，包括《遣悲懷》三首及那首著名的《離思》。
我們來看看元稹的《遣悲懷》三首。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fù)營齋�！薄拔羧諔蜓陨砗笠�，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薄伴e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在三首悼亡詩中，元稹幾乎沒有對環(huán)境的直接描寫，主要運用敘述和議論的表達方式直敘其事、直抒其情，但同樣達到追思撫昔的“悼”的效果，同樣情真意切，讀來令人哀動于衷，潸然淚下，字字透露著詩人對亡妻椎心泣血的思念。亡妻韋叢聰穎美麗，在元稹出仕之前就已亡故。“自嫁黔婁百事乖”、“貧賤夫妻百事哀”，都隱含著詩人的無奈自責(zé)：妻子生前未能盡享自己給其營造的溫暖和幸福，反是隨著自己一道盡嘗生活的艱辛與悲苦。 三首詩按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時間順序展開，以一個“悲”字貫穿始終，題為《遣悲懷》，實際上則是越“遣”越悲，越遣越不能忘懷，越欲罷不已。悲痛中夾雜著愧疚、遺憾和報答無門的復(fù)雜心情。如：第一首以敘述的手法刻畫出韋氏“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睂ξ覠o微不至的關(guān)懷、勤儉持家、任勞任怨、相濡以沫的品德，使韋氏賢惠的形象躍然紙上。第二首寫物是人非、思念不已，只好通過“托衣裳”、“存針線”、“憐婢仆”來彌補對亡妻的愧疚之心，以慰藉亡妻，寄托自己對亡妻的思念之情。第三首主要以議論的方式傾訴著對亡妻的日熾的追思，仍導(dǎo)致“自悲”，“自悲”的是生前沒有使妻子過上好生活，“自悲”的是自己日后難遣的孤寂、悲苦，以至于發(fā)出了“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的慨嘆，而只能無奈地以“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的方式來撫慰自己對亡妻的追思和愧疚。在詩中詩人同時運用對比的手法，以今昔之反差來強調(diào)往日之貧、歡，妻子之惠，反襯今日自己之“悲”、“愧”、“責(zé)”。昔日妻子“野蔬充膳食”，今日詩人“俸錢過千萬”；昔日妻子“泥他沽酒拔金釵”，今日詩人“因夢送錢財”；昔日是妻子“添薪仰古槐”，今日是詩人“針線未忍開”；昔日是妻子“平生未展眉”，今日是詩人“終夜長開眼”。一鬼一人，一昔一今，一虛一實，一死一生，處處對照使得字里行間流露出的盡是艱辛與沉重、悲慟與深沉。同時，元稹的悼亡詩中微觀上細致刻畫，極為真實具體，在這方面元稹的詩要較潘岳顯得更為悲痛深沉，而且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情，往往從日常小事、真事入手，小處著筆，通過某些極具感染力的細節(jié)描寫表達出來。在這些詩中，元稹用淺切的語言，通過平凡的瑣碎的家常事，表達了對亡妻深深的追思，使自己波濤洶涌的情感潮水般傾瀉奔騰而來，撥動著詩人的心弦，撕扯著詩人的愁腸，在詩人那早已枯竭的心靈上又榨出了最后的一滴眼淚。妻子走了，留下的是孤零銷魂的詩人；妻子走了，留下的是詩人對妻子深深的追憶和思念。
唐人崔顥有詩云：“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笔澜缟献钔纯嗟哪^于生離死別。悼亡詩作為一種主情的詩歌體裁，完全靠真摯的情感動人。潘岳和元稹都是在相同的境遇下有感而發(fā)，故而他們的情感都是真摯感人，寫出來的詩歌也是動人心魄。難怪清代的納蘭性德在筆記中，把唐代元稹的《離思》、宋代蘇軾的《江城子》、宋代賀鑄《鷓鴣天·半死桐》與潘岳的《悼亡詩》并列為四大悼亡詩，可見潘、元二人的悼亡詩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之高。
悼亡詩始于潘岳，但是真正意義上把悼亡詩推向更高境界的卻是元稹。潘岳的悼亡詩為后世悼亡詩人提供了一個范本，文風(fēng)追求綺麗、喜歡鋪寫，文字連接比較緊密，然而具體就詩歌藝術(shù)特色分析此詩，就會發(fā)現(xiàn)雖然詩句通順流暢，語句連接緊密，但是缺少精美工致、深于刻煉的句子，在語言的創(chuàng)造方面顯得比較平庸，語言堆砌過多，意思重復(fù)明顯，缺少一些亮點和閃光點。而元稹從潘岳的詩作中汲取了不少藝術(shù)營養(yǎng)和創(chuàng)作靈感，“潘岳悼亡猶費詞”，元稹既深受潘岳的影響又超越了潘岳，也正是元稹的出現(xiàn)，才使得悼亡詩的風(fēng)韻氣勢最終成型�！峨x思》三首也延續(xù)了他一貫的詩歌作風(fēng)，語言平易淺近，流露的情感卻真實動人，感人肺腑。其中詩句“貧賤夫妻百事哀”，“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更是廣為流傳。清代蘅塘退士評論元稹這首詩時說：“古今悼亡詩充棟，無能出此三首范圍者，勿以淺近忽之�！迸嗽篮驮〉牡客鲈姴粌H打動了世人，更深深地影響了后來的蘇軾、納蘭性德的悼亡詞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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